冥妖身形一顿。
“说什么呢。”她不可置信瞥寒生一眼，“又在闹脾气。这种可能从一开始就存在了，不管你有没有在陆溪屿身边。就算你从未出现，按照他的性子，他依旧会提出现在那种观点，其他的捉妖师也照样会对他产生异样的目光。”
冥妖心道，要不干脆说点狠话，刺激他一下。于是道：“你该不会以为他提出那什么所谓的‘人妖平等说’……单纯是为了你吧？”
寒生抬起脸来，额前碎发乱作一团，目光呆滞，痴痴望着前方：“不只是为了我……”
冥妖很满意，觉得自己的话达到了效果：“对啊。所以你就别想了，安心待在他身边就是。陆溪屿那人本就是那样，今天这种局面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与其每日自怨自艾，倒不如你们先走一步看一步。总之只要你们待在一起，所有的困难终究能够解决的。”
她不等寒生回话，站起身：“好了，你先吃点饭吧。姓陆的说你几天都没吃饭，也不准他进来，在门外边快急死了。等你吃完了我叫他来找你。”
寒生点点头，还是呆呆的。慢吞吞穿鞋下床，走到厅堂里，在桌边坐下，开始吃饭。
冥妖于是离开。在她跨出房门之后，寒生听见门外传来陆溪屿的声音：“怎么样？怎么样？阿生没生气了吧？”
冥妖打了一个哈欠：“应该是没生气了。真是，你俩每次吵架都要我在中间周旋，我还得绞尽脑汁帮你说话。如此劳苦功高，这你不得给我个辛苦费啊？”
他们的声音逐渐远去。陆溪屿笑嘻嘻道：“当然可以，辛苦费嘛，应该的……不过他真的不生气了吧……”
寒生低头盯着眼前被他吃了几口的白米饭，放下筷子，脑海中不断重复回放冥妖刚刚说的那句话。
“他又不是单纯为了你。”
虽然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但寒生心中就是涌上了一股意味不明的情绪。
他没脸说，也自知这么想太过于自以为是，但就是控制不住。
你凭什么不能是只为了我。
就不能是在第一世喜欢上我之后爱屋及乌，从而决定要维护天底下所有像当时的我一样无辜的妖怪吗？
就不能是因为我是妖怪，所以你想要为我争取和你们人类一样的权利，让我有朝一日即使不用掩盖外貌和妖气，也能自如地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吗？
为什么你要当一个普渡众生一样的善者呢？为什么要把你的光芒仁慈地播撒到每一个妖怪身上呢？
就不能只照我吗？
“所以是一开始你心中便认可人妖平等这一说法，才会在第一世遇到我之后觉得我无辜。不仅不杀我，还把我带到你的别院里，供我吃供我喝养着我？”
“你就非得这么善良吗？善良到让我以为……那只是属于我的。”
寒生忽地想起之前陆溪屿和他陈情，在他面前深情款款诉说自己的爱意。那会儿感觉还无比赤诚，现在看来，只不过刚好是他而已。
刚好第一世在街头撞见的小妖怪是他而已。
如果不是他褚玉尘，而是别的什么妖怪，那后来被陆溪屿面对面深情表白的，就该是别人了吧？
寒生这个名字也不会被冠到他的头上，而是其他被他碰见的什么妖怪。他嘴里每天念叨着的“阿生”，也会指的是别的什么火生树生水生。
寒生手肘搁在桌面上，掌心捂住脸，惨笑出声。
同时又想哭。
门再次被打开，陆溪屿从外面探头，手上抓着一束从府内花坛中摘的小雏菊，朝他龇牙道：“阿生？我进来咯？”
寒生没理他，迅速一抹眼角渗出来的一滴泪水，继续埋头吃饭。
陆溪屿蹑手蹑脚蹿到他对面坐下，把小雏菊放在桌面上，笑嘻嘻道：“阿生，还在生我气嘛？”
寒生不说话，陆溪屿悄咪咪伸过来一根手指，戳戳他的手背，故作嗔怪道：“真是的，你总是这样。每次一生气先是揍我，揍完就和我冷战，也不听我说话。几百年了都是这样，跟小时候一点没差。”
“我小时候什么样，你又知道了？”
寒生冰冷的一句将陆溪屿吓得浑身一颤，惊觉自己说漏嘴，连忙道：“不知道不知道，我是为了和你套近乎乱说的。”
“……”
寒生不再理睬，继续吃饭。陆溪屿稍微安抚一下自己狂跳的心，又试探着同他说些别的事。
“阿生，今早冥妖姐姐回来了。我给她检查了一下，没有受太重的伤，之后在东苑安排了一个院落当住处，让她离道盟那群弟子远一些。”
“……”
“老方丈已经寻了一处风水好的地方下葬了，我将他的灵位放入了望仙府的宗祠。他为杪秋院尽心尽力这么多年，进道盟的祠堂也是应该的，算是给他一个应有的归处。”
“……”
“晏泊尘和你弟弟他们在瀛海岸边那座小城修养了一段时间，昨日回来了，都无大碍。风吟和江元青直接回南斗院了，我将林成济留了下来，要他以后就在望仙府值守，怕再出现杪秋院那样人手不够的情况。”
“……”
“你弟弟他们加上那只兔子，总共有三只妖怪，我全安排在了东苑，跟冥妖姐姐一起。相互离得近总归安全一些。我还告诫了道盟那些弟子，平日无事不准到那边去，有我在，就算是妖怪，那些人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
“噢对了，还来了个人，江元青的师弟，叫什么来着……沈、沈温茂是吧？他从南斗院过来了，据说是听说林成济不回去自己跑来的，还带着行李，说也要驻扎在望仙府。当初把林成济捆着放花轿里送给他，就只是想着能多捞一份聘礼，没想到他居然还真当回事了，跑到我面前振振有词说他要和他夫人在一起，他去哪自己就去哪。”
“……真不要脸。”寒生终于开口。
“是挺不要脸的，我也没想到这小孩能傻成这样。林成济都没有及冠，和他也没什么感情，明摆着当不了他夫人啊。我当初其实也只是在开玩笑，没想到他真的说要给聘礼娶回去……反正钱我拿到手了，之后的事我就不管了。”
“我说你。”
“我？我怎么——我不要脸？！”陆溪屿蹭地一下站起来，“阿生！为什么又骂我！我分明什么都没有干，在你把自己关在客房这段时间还把望仙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对了阿生，我已经把你的东西全都在我们寝房里放好了，就等你去住了。我同你说，望仙府的盟主寝房真的好大，有我杪秋院屋子的两三倍，茶室棋室什么的都有，还有一个好大的后花园，池子里还养了鱼呢，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寒生一听他说话就头疼，絮絮叨叨的话语如同千万根针扎进耳朵。也没空再去管他说的林成济的事，放下筷子，按住太阳穴，道：“行了，我知道了，闭嘴吧。”
陆溪屿果然乖乖闭嘴。末了，寒生又问道：“仙仙他们……现在在望仙府？那今日为何如此安静。”
陆溪屿指指自己的嘴，呜呜两声。寒生稍微抬眼，示意他可以讲话。陆溪屿于是道：“对，本来他们一回来就吵嚷着要来找你，但是被我抓住了。我说你受了重伤要静养，没告诉他们你在哪，将他们先赶到了东苑呆着。”
“……”
寒生饮一口茶：“你带那么多妖怪来望仙府……真的没事？”
“怎么可能有事，有我罩着，谁敢动你们啊？他们能杀妖怪，那能杀我吗？”陆溪屿洋洋得意，丝毫意识不到暗地里潜伏的危机，甩甩自己的腰——他换了身衣服，腰上叮叮当当挂着一圈玉佩玉牌。
“顶多也就道盟的那群弟子跑去穿心院告状，说我直接把妖怪带进望仙府来了什么的。但那陈应老头又能说什么呢？我拿下盟主印那天站在他面前，他就知道瞪眼睛，既不敢打我也不敢说不。既然给了我这印章，那之后我干了任何事，不就得自己受着。有本事来我这把印章抢回去。”
寒生扶额：“我记得你之前几次出门在外，因为没钱把你一个玉印当了。赎回来了吗？”
“哦，那个啊，那是我的院长印，不打紧，我还有两个，当了就当了吧。只要盟主印在我手上就行。”
陆溪屿抓过寒生吃完的碗筷，欢天喜地往嘴里扒拉里面还剩下的一点。嘟囔道：“反正阿生你不用担心，现在这个位子我会坐稳的，你不是说过想当盟主夫人嘛，我当然要让你如愿。”
“我都说多少回了，那只是在说笑。”
“我不管，反正我当真了。”
陆溪屿将饭吃完，碗搁置在桌面上，抬头道：“阿生，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事忘说了。”
寒生没精打采用尖指甲划着桌面上漏出来的一滴茶水，将其引成各种形状：“说。”
“就是……刚来望仙府那天，我就给穿心院寄了一份信，问盛长南你哥哥的情况。”
寒生耳尖一颤，猛地站起身：“他说什么？我皇兄找到了吗？”
“嗯，他说找到了，现在在他们院里，他会看管好。但至于你哥哥被谁掳走，盛长南在哪里找到他的，抓他那人后来怎么样了……那家伙说无可奉告。”
寒生一拳砸在面前的桌子上。
砰地一声巨响，桌子连带着上面的饭碗茶杯全都四分五裂，摔碎一地。
陆溪屿幸亏提前撤走，闪至一丈以外，背贴着厅堂与卧房之间的柱子，两股战战道：“阿、阿生，别生气……”
寒生也没有继续，发泄完这一下，慢慢坐回椅子上，沉声道：“回来便好，那狗东西不敢虐他。”
末了，又道：“可杪秋院和老方丈一事，你打算如何报仇。”
陆溪屿不笑了，头低下来：“嗯，过些日子我会去一趟青光院。”
“你去有什么用。凶手不认，无人目击，现在甚至连兰阳那些百姓都已经知道是杪秋院的人自己做饭把家给烧了，迫不得已才来的望仙府。”
“……无事，我去一趟，去见一下姓赵的。”
陆溪屿道：“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先回一趟瀛海。”
“去瀛海做什么？”
“山神那边也给我发信了，说他们整理老龙精寝宫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东西，要我和你一起过去看看。”
“发现了什么东西？”
“好像……是你寒凛国的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