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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澄心通九畴(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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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拓轻笑一声,道:“我如何处置,有我的考量。只是我颇为好奇,二位娘子在何处当差,所任何职,为何一上来,就想差令我手下的人?”

双姝鼓着眼盯他,半晌,恨恨地道一声“好”。阿那环向妹妹道:“阿妹,既然戍主不愿履职,那我们便代为行事罢——你去捉个妖人来!”

阿那珠迈步上前,手臂一探,揪住一个道人的衣领,把人拖入场中央。她扬脚一踢,踹在道人的膝弯,道人腿一软,跪倒在地,缩紧脖子,浑身栗栗如筛糠。阿那环平过刀身,架在道人肩上,喝令:“说!胡少姜藏在哪儿!你们的老巢在哪儿!”

那道人早早从黄庭教里分了出去,哪里能得知实情,只是不住地哆嗦、求饶,道:“我不知……我不知……”

“你不知,有的是人知道——”阿那环双手擎刀,向道人的脖颈斫来。火光映映,照亮众人眼中的惊恐。

“叮!”

箭矢击中刀身,清脆的一声响。阿那环倒退两步,几乎握不住刀。怒目看去,只见青衣的女冠迎着火光,背水而立,发丝被照得金黄,袍袖如隼翼般张开,手里是一张拉满了的、从戍兵手中夺来的长弓。

“你胆敢相救妖人!”

“应该是我问,你们身为刺史府上侍女,胆敢动用私刑!”崔宜瞥一眼辛拓,道,“义安戍主在此,刺史督察荆州百官,却与戍主互相督察!怎么,你们是想辛戍主参上刺史一本么!”

看一眼崔宜,又看一眼辛拓。后者既不首肯,也不否拒。阿那珠怒目相视,阿那环气急反笑:“好!”她吩咐妹妹:“阿妹,你守在此处,我去知会此地县令,叫人来把这些妖人一个一个逮回去!”

“慢着。”

水声激激,火焰猎猎,会场上鸦雀无声。只能听见河岸边那道柔静而疲惫的声音。

拗身回看,只见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子立在暗处,手中拎着一只沉甸甸的木面具,兀自滴着水。她一张脸孔青白得透明,如幽灵,如水妖。

正是胡二娘子少姜。

难怪阿那双姝方才找她不到。想必她是泅入了水中,要游到对岸逃走。不知为何,却又折返回来。

阿那双姝见了她,四只眼睛几乎喷出火来。她们掇刀在手,抢上前,便要去擒她。

蓦地,少姜举起一只尖头的木锥,对准自己柔脆的咽喉。阿那双姝不由刹住脚步,目光惊疑。

“我乃黄庭教天师,”少姜嗓音柔美,如一只手掌,稳稳地托住形势,满场的人都能听清,“我知道敝教每一处据点、每一句暗号、每一位天师的姓名、样貌、处所——”她看向阿那双姝,“你们押我回去,远胜过拘捕旁人。”

她本可以逃走,却不知为了什么,选择站出来,庇护这些为她奔赴而来的同门。

“放其他人走,我随你们回去。否则,我自戕在此,你们就算翻遍荆州每一寸土地,都不可能再得知敝教一星半点的消息。”

双姝还未应答,辛拓已扬了个手势。戍兵们得令,纷纷聚拢去,让出撤离的路。场上村人与道士们见状,忙互相提挈着,匆匆从道上逃离。

阿那双姝拦截不得,只得把眼紧盯着少姜,生怕她忽然食言,把木锥攮进喉咙里去。

场上已清空了,除开侯在一旁的戍兵,只剩下崔宜、辛拓、少姜与阿那双姝。

见道人们已行远,没进遥遥的夜色,少姜手一垂落,轻轻把木锥抛入河水里,任由阿那双姝两步跨上前,一左一右锁住她的双臂。

*

因辛拓在驿站,驿长运来了一车的冰,来凉屋舍里的空气,剩下的,则把长钉铁锤敲下来,捣碎了,与清凉的果羹拌在一起,奉给辛拓与众戍兵,消暑解渴。

崔宜从山村归来,焦躁不安,不往刺史府去,也不回紫薇观,反而躲在辛拓住的驿站,隔三岔五便撬下一块冰来,送进牙齿间嚼碎。凉意白丝丝的,向牙髓里钻。两腮与太阳穴都冻得发疼。等这硬梆梆的疼痛消去,她又撬下来一块,再次塞进齿间。

“咔嚓、咔嚓”,辛拓光听她嚼冰的声音都浑身汗毛直竖。她烦,他听着她的动静,也烦。末了,从她手中夺过碗碟,丢到案上,皱眉问她:“崔宜,那天夜里,你不是豪言壮语,说要一己承担么?怎么事到临头又躲我这儿?”

“我在想办法!”她蹲下来,扯挠头发,“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准备,送上去让贺兰夫人活剐了我吧?——她不会活剐我,但她会剐了少姜!她要是动了少姜,黄庭教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民间本就有人对贺兰夫人的做派不满,要是再被黄庭教煽风点火……可是要我劝她,我瞒她这么多事,她应该恨极了我,我该怎么劝?要是荆州当真因此动乱起来,我如何向师傅交代……”

辛拓抄手,倚在门边,道:“荆州乱起来,又不会是你的错。贺兰夫人这一边,与黄庭教那一拨,早晚都要会斗上一斗的。”

“将军,”她扬起黑沉沉的眼睛,“你们当时为何不把黄庭教里反冯的人赶尽杀绝?没了他们在各方游走,民间就是一盘散沙,不至于因几件衣裳、几碗酪浆就轻易聚起众、闹起事来。”

“让我算一算,”辛拓竖起手指,一根根点过,“据我与他们打过的交道来估计,黄庭教应当有十来位天师,底下道众有近千人。这千人都居无定所,四处游窜,直到近一年才慢慢安定。虽官府打压,但私下信奉该教的有近十万之众。这么多人,其实只有几百人极度仇恨‘夷狄’。他们不冒头,你说,我该如何不惊动州中平民,把这几百人剥出来?”

“那就是朝中不该安排这刺史来荆州。”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听说,这位贺兰夫人确是朝中一位贵人的亲信,”辛拓垂目看着她,“与其计较当初该不该的,你还是多想想怎么向贺兰夫人解释。”

门外有脚步声,有刀鞘轻拍腰带的叮叮响,一侧脸,只见一个戍兵上前一拱手,道:“戍主,一炷香之前,刺史府上那两位侍女已押送犯人进城了。”

“怎么这么快?”

崔宜闻言,一腔焦躁被吓去大半。她一跃而起,直望驿站门外冲,奔到马槽边,掣过马辔头,跨上鞍,一振缰绳,驱马向刺史州衙驰去。

关押提审犯人的地方在州衙官署。崔宜跨进去时,一名衙吏正押着少姜望里走。不见阿那双姝,想必她们是入府禀报去了。崔宜略向衙吏告了几句话,表明自己的身份。衙吏一拱手,让出少姜来与她说话。

几日不见,少姜憔悴不少,但一见崔宜,反而先关怀她:“叫道长替我忧心了。”

到了生死难料的境地里,少姜还是一样的周全细致,崔宜心里软了一下,紧握她被捆缚的双手,问道:“你被抓,黄庭教那边会做何反应?他们会明着来闹事,还是……”

“这正是我要同道长说的,”少姜蹙眉,“另有几位天师主张刺杀贺兰夫人……黄庭本就存续得艰难,再明面上与官府作对,到时候,数千数万、手无寸铁的教众便会被逼上穷途。我只能出此下策,一边试探着贺兰夫人,一边拖延住教中其他天师。可我如今身陷囹圄,只怕他们不但会打出旗号,公然反胡,还会再送人来,做行刺之事。”

经过胡庄的事,崔宜本不该轻信少姜,但这番剖白实在是肺腑之言,若说有什么企图,不过是想让崔宜再劝一劝贺兰夫人罢了。道出黄庭内部的分歧,更是毫无保留,连最为柔脆的腹肚都亮了出来。再迟钝的人,也该体悟当中的诚意了。

但少姜道出的情势也是极严峻。崔宜一个头有两个大:“明里、暗里都得提防。”

霍然,她想到什么,抬眼看少姜,目光发颤:“可这样一来,二娘子你怎能还有活路?他们不顾及的你的死活?”

“殉教而亡,”少姜苦笑,“不正死得其所么?”

已是黄昏了,天际结很重、很阴的云,因没有树木遮蔽,刺史府中,濡郁郁的空气如一块湿透的热布,甸甸地来捂盖口鼻。从小门跨进来,崔宜在当中沉滞地走。

她问少姜,分明已遁入水里了,为何还要回来。

少姜沉默片刻,笑说,我想过了,道长你讲得对,为我而来的那些同门,何其无辜。

“哎呀”,她不留神,迎面与人撞了个满怀。灰的、青的、绛红的衣裳洒了满地。面前人蹲下来,手臂划拉着,把衣裳抱回怀里。崔宜定睛一看,却是前几日她曾打过照面的、外院的杂役。

“唐突仙人了。”那杂役搂着衣裳,匆匆向崔宜行个礼。

崔宜抬眼一看,杂役身后,另有三三两两扛着箱箧、勾着包袱的仆从。她奇怪,问道:“居士作甚去?收衣裳去洗么?”

杂役道:“我们是要走了。”

“走?去哪?”

杂役叹一口气,道:“郎主与夫人遣散了外院所有的下仆。小人正打算去舅娘家借住一晚,以后还不知能在哪处落脚。”

正如她所料,少姜事发后,外院荆州本地的仆从,贺兰夫人会悉数赶走。崔宜木了脸,向杂役回个礼,拖着步子向内走。无论如何,贺兰夫人还是要见的。

问过人,得知贺兰夫人在寝居。到了地方,阿那双姝正守在檐下。两人对崔宜视若无睹。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再说的了。崔宜迈上石阶,径直去叩门,得了门内响应,她推门而入。

屏风后,贺兰夫人背对着门,正把书卷填进架上缝隙,又把手帕兀自拍打灰尘,留一道漠然的背影给崔宜。

半晌,无人率先讲话。

“宜公主,”这个称呼一出,崔宜脸都发起麻来,“在贵国,若是恶仆以巫蛊之术恐吓主家,该作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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