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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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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倾回到清风苑,换了身素简的衣衫,仍然是白色的,只是上面没有云纹。他本想调息一阵,想起唐秋的医嘱,只得作罢,在房间里慢步踱来踱去。

身边侍女见他无意安歇,小心地问道:“堡主旅途劳累,又刚疗过伤,要不要睡下?”

云倾摇了摇头,淡淡道:“今夜还没过完,柔云,你没听到唐公子说,晚些要送药来么?”

“只是送药,婢子接下就是了。”柔云迟疑地说道:“公子却需好好休息,今夜弄不好还会发烧。”

“如果我所料不错,他会亲自来送的。”云倾停下脚步,负手站在窗前。外面月色皎皎,已上中天,银辉照着门前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以及扶疏的花木,“如果不来叮嘱一番,他怎能放心让我把那一位带走。”

柔云有些迷惑,今晚她随侍云倾待在宴客厅里,所发生的事一一瞧在眼中,却不十分明白。她还未接话,就听到云倾头也不回地问道:“你看我师兄选的这位唐公子如何?”

“奴婢觉得很是出众,”柔云想了想才答道,“这般品貌能为,实是难得。”

她顿了一下,“不过在婢子心中,任是谁也及不上公子的。”

云倾笑了笑,悠悠说道:“我这师兄阅人无数,眼高于顶,他若要认准一个人,看中的可不止是容貌才华而已。你阅历尚浅,一时看不出来也是难怪。”说着,他叹了口气,“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左师兄实在是个厉害人物,我终究比他不过。”

柔云听他语意清淡,说的虽是自认不如,却带着孤傲之意,像是觉得比不过又如何,我也不羡慕。她跟随云倾多年,听得心中一阵酸楚,又不好劝解,只得默不作声。

云倾此时心里想到的却是在洞庭湖上与左舞柳的一番对谈。

左舞柳大约一年前生下一对双胞胎,伤了些元气,蜀中湿热,岳阳一带有左家的别院,她就常常在此修养。当日下着细雨,湖面上烟雨空濛,左大小姐穿了鹅黄色纱衫,柳绿绫裙,坐在画舫之中的样子,真如画卷一般。

她与云倾颇有情谊,亲厚还胜过左回风,因此特意把刚满一岁的宝宝都带来了,让人抱给云堡主看。云倾见两只宝宝一模一样,都是乌黑的大眼睛,能掐出水来的包子脸,一般伸着胖嘟嘟的小手,上面有四个渦儿,玉雪可爱,也大为喜欢,送了一对羊脂玉琢成的平安扣做见面礼,笑道:“师姐真是会生,一次两个儿子,夫家传宗接代,左家庄后继有人,师兄定然高兴得紧。”

“他是很高兴。”左舞柳用一根手指戳了戳一只小包子,嫣然道。事实上,左庄主闻讯大喜,欢喜程度不亚于双胞胎的亲爹,深感自己的妹妹不是一般给力,遣人送来婴儿衣帽玩具,药材美食无数,早早订走了其中一只宝宝的未来归属,只等过了五岁就接到左家庄抚养。

云倾逗了一会儿婴儿,把两个宝宝玩得不住咿咿呀呀抗议,很快就呵欠连天。左舞柳让乳母把他们抱去睡觉,又闲谈一阵,才得知云倾中了唐门的毒蒺藜。她检视过后马上要他去左家庄找唐秋:“小秋医术绝伦,更胜于我,虽然你中的是他本门暗器,看在你师兄面上,也必会为你悉心医治。”

云倾想到为了条右臂还得四处求人,托了这个托那个,舞柳不给治,只好去欠左回风的人情,十分不耐。但手臂到底长在自己身上,又不能不理,心里对偷袭的柳无影更增轻鄙,连带对唐门也没好气。之前唐门事端不断,引得江湖动荡,他待在云堡只听到了一些传闻,已觉得情势凶险、头绪纷杂,结果也惨烈非常。令他不解的是,唐秋先前分明与左家有怨,对付左大庄主也毫不容情,不可谓不决绝,怎么到头来却连掌门都不做,成了左家的人?

他不由问道:“依师姐所见,唐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想听八卦,问问主角的小姑子,总是不会错的。

左舞柳沉吟半晌,才说道:“唐秋其人,我观他言行,处事淡然温煦,似是容易左右,然而关键时刻把持极定,出手凌厉,玉石俱焚,实占了一个绝字。他与唐斐相争,看似步步退让,但以唐斐的锋锐狠辣,最终竟输在了他手上。”她想了想又道:“不过说起来,他在世上真心相护之人,也只有两个,一是我哥哥,另一个就是唐斐,所以其中的胜负和滋味到底如何,也只有他们两人心里自知了。”

她见云倾像是惑然不解,索性讲述了唐悠唐斐的身世纠葛。

云倾见闻虽多,这般隐秘曲折的情由也少有听闻,想不到左回风竟敢蹚这趟混水,叹道:“这两人还真是相生相克,师姐觉得,唐斐又是怎样的人?”

左舞柳凝眉,看着他微带兴味的神情,却没有如对唐秋般给予评价,只是慢慢说道:“此人的能力无需多说,我听到他的事,想到的却只有一句话,人生长恨水长东。”

* * * *

唐秋命镶珠和嵌碧将唐斐带下去休息一晚,预备明早随云堡车队动身。唐斐跟在两个手提灯笼的侍女身后,被引着走了一刻,但见竹影清幽,掩着一处灰墙黑瓦的院落。里面只有两进,但屋舍精致,陈设清雅,充盈着淡淡的药香,一进去就有熟悉之感。他知道此地必定是唐秋常待的处所,想不到还肯让自己踏足,就像方才,还会给一个安抚的眼神。

镶珠和嵌碧进屋后就转过身,一起拜了下去:“姑爷。”

唐斐急忙让她们起来,镶珠和嵌碧原本是唐梦的贴身丫鬟,自从唐梦嫁了唐斐,她们自然陪嫁了过来,之后就口称姑爷。如今见了唐斐,都想起去世的小姐,禁不住流下泪来。

镶珠哽咽着说道:“您瘦了好多,要是小姐见到了,一定伤心得不得了。”

唐斐心中又是内疚,又是感伤。他早已认出镶珠嵌碧,只是顾不上多想,此时才问道:“怎么从蜀中到了这里?”

嵌碧轻声答道:“姑爷走后,我们在唐门就做些洒扫缝纫,门中的人看在小姐和姑爷的份上也不曾为难。大约一年前,公子从金陵派了人来传信,把我们接到了左家庄,之后就一直服侍公子了。”

唐斐看着面前两个俏丽少女,但觉负疚更深。他当日离开唐门时十分匆忙,自顾不暇,更不用说婢女。唐梦为他而死,他口口声声要报仇,却忘记了安排这两个唐梦留下的身边之人。把她们接来安身的是唐秋,而她们如今所托庇的却是左家庄。镶珠和嵌碧虽然没说,但自己得罪人不少,骤然离开唐门,难免有心胸狭窄之辈去欺负她们。想到这些,饶是他生性冷傲坚忍,也觉得难以面对。

他默然半晌才说道:“原是我的错,连累了你们。如今能跟着唐悠就好,他必会好好替你二人着想。”

嵌碧擦着眼泪说:“奴婢们刚来的时候,公子病得可重了,幸好现在好多了。公子待我们极好,只是姑爷流落在外面,身边连照料的人都没有……”

镶珠怕她说的太多,反惹唐斐不快,拉了拉她的衣摆,“时辰不早了,姑爷肯定累了,奴婢们这就去端饭。此处名为竹沁居,公子常常在此看书午歇,也不爱让旁人进来,最是清静不过,姑爷尽管安歇一晚。”

唐斐心中五味杂陈,他从早上匆匆吃了些干粮之后,就水米未进,这时也不想矫情,点了点头。

两名侍女收起眼泪,忙碌起来。她们端来温水,唐斐接过毛巾擦拭了手脸和身上的血污。屋里不多时就摆上了一桌饭菜。

唐斐见面前有一碗鸡汤下的馄饨面,一碗碧梗粥,以及两荤两素,都是些家常菜肴,但每一道都热气腾腾,入口鲜美。镶珠嵌碧能这么快就端出来,显然是平素做惯了的。

唐梦成婚后,也曾为他下厨做饭,但他忙于门中事务、谋划盘算,并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她想要的不过是个家,自己给了名分,但也仅此而已。他又想到,唐秋回到唐门后,自己欺负算计还来不及,何尝留意过他吃什么、用什么。

肃静清幽的竹沁居里,油然多了几分家的感觉。离开唐门后,几乎忘记了安静地吃一顿家常饭菜是什么滋味,想不到却在这敌对的左家庄得到了。他默默吃完饭,镶珠又捧来一杯气味扑鼻的药草茶,“公子交代说,请姑爷用过饭,就好好睡一觉,才能养好精神。”

唐斐看看那杯茶,心想好浓的药味,唐秋这是连掩饰都免了,光明正大地要将他药倒,睡个不省人事了。问题是,如果怕自己生事,为什么不直接关起来,而是要放在竹沁居呢。他沉吟了一下,见镶珠有些不安,像是怕自己不肯喝,心里微微苦笑,接过杯子一口饮尽。就算他再能折腾,对着昔日唐梦的侍女,又刚吃了这么一顿饭,还能做出什么?既然唐秋要他睡,那就睡吧。

他把空杯搁在桌上,走到床边,和衣躺下。药草茶是用枣仁和曼陀罗配成的,见效极快,加上他本就疲累,很快昏昏欲睡。

意识渐远时,他听到镶珠和嵌碧在外间低声说话:“姑爷睡着了,你去知会公子一声,回来时别忘了带上药箱。”

“那你先备些热水棉纱,衣服怎么办?”

“公子说找一身他的衣衫,你我稍微改一下就行。”

……

唐斐在朦胧之际意识到唐秋大概还打算过来看看自己,但又不想直接见面或说话,就让他睡觉。也好,今晚在左家庄的所见所得,已经很好很好了。

隐隐明白,跟了云倾一路,都不曾靠近或行动,为什么等云堡一行进了戒备森严的左家庄,反而摸进来动手了呢?明知是一定会被发现的,却不假思索地选择直闯。

自己的意图如此明显,连自欺都不可能。没了内力之后,他一次次尝到何为力不从心。江湖中风霜雨雪、人心诡谲,在在尽是摧折消磨,或许他是累了,一朝因缘际会到了左家庄,又有现成的理由,就一径放任了自己。

寻找暗器尚在其次,他只是还想见唐秋一面,因为从小到大,每次受伤、中毒或者生病的时候,就会忍不住要找这个人,不管他累不累,做不做得到,都要求他为自己疗伤并且遮风挡雨。

今晚见到唐秋的一刻,他就知道已经安全了。即使唐秋再生气或为难,也会来护着自己。到头来,想要的或许并不是照顾本身,而是最后再得到一次这样的相护,就够了,他已经如愿以偿。

他与唐悠,终归不是结束在彼此的冷漠恨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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