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高层们汇报并非难事。

跟金瑞亚汇报绝非易事。

这个女人眼光犀利，专业能力极强，更可怕的是她总能从最微不足道的细节里捕捉到破绽。

如洪知雅去年推断一样，金瑞亚已经坐稳了FeX首尔分部长的位置，原本属于方康美的办公室也平稳过渡到对方手里，她站在胡桃木门外，深吸一口气。

咨询团队的初步评估报告已经提前发给对方，现在是考试时间。

洪知雅敲响了门。“进来。”声音传来，她推门而入。

声音的主人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背靠着落地窗，身后绵延不断的江水只露出一隅，却仿佛掌控了这座城市的脉搏。

“金部长。”

“坐。”金瑞亚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手中的文件。

洪知雅坐下，文件不敢离手，即使评估报告已经被她反复推敲，标注得密密麻麻，但她知道金瑞亚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报告我看过了。”金瑞亚终于抬起头，目光如炬，“里面提到的大黑现金流问题，不够深入。”

洪知雅心中一紧，但面上依旧平静：“是的，根据第三方团队的初步评估，大黑的财务状况不容乐观。他们的现金流主要依赖于公司内音乐制作版权和防弹少年团的收入，后者的营收低于当年预测的24.6%。”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从运营的角度说，男团到第2-3年才开始实现盈利是市场平均水平。目前NH整体市场环境影响较大，近三年内出道的男团团体里除去老三大出道的团体，小型公司的男团营收总和只占了整体市场的13%，而我们占了其中的五分之二。”

“公司的核心竞争力仍然是音乐制作能力，我已经让咨询公司围绕这点拓展多元化收入来源进行建议。”

金瑞亚微微点头，目光在数据表上停留了几秒：“很好，落地呢？”

“短期止血，长期造血。”洪知雅接过话，把自己这段时间考虑的事情说出来，“未来6个月内通过削减非核心支出和优化资源配置来稳定大黑的财务状况，1年内必须扩大防弹少年团的市场影响力。”

她意有所指说：“就目前情况而言，之前制定的吸引特定粉丝群体的路线已经不适合。我们需要重新定位，扩大受众群体，突破现有的市场局限。”

金瑞亚追问：“具体措施？”

“首先，需要调整团队音乐风格。”洪知雅翻开文件，指向其中的歌曲受众分析表，“目前的主打曲风针对性过强，虽然保证了核心粉丝的忠诚度，但限制了市场拓展。我建议在保持特色的基础上，融入更多流行元素。”

“其次，我们需要加强新社交媒体的运营，特别是YouTube和Twitter。”洪知雅深吸一口气，“我们缺乏地面波资源，就得另辟途径解决。”

金瑞亚微微颔首，目光依旧锐利：“风险？”

“最大的风险是转型期的阵痛，而且大黑现在没有多余的缓冲时间。”洪知雅坦言道，直视着金瑞亚的眼睛，“风格转变可能会引起部分核心粉丝的不满，但长远来看，这是必经之路。”

办公室内的LED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线，金瑞亚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一下一下又一下，将两人之间的沉默凝固成一块沉重的钢板。

“其他公司有什么动静？”金瑞亚开了口。

洪知雅记笔记的手停顿一瞬：“现在来挖大黑制作人的都是小公司，三大社……没有动作。”

金瑞亚盯着她看了几秒，语气平静却带着深意：“P社负责音乐制作部门的吴副社长来找我们，他要转让持有的12.6%P社股份。”

“他不赞成韩成洙的决策，也找到了另一艘船。”

洪知雅屏住呼吸，心中隐约感到一丝不安，等着金瑞亚最后的话语。

“他上船的投名状是他的版权曲库，包括P社给新男团准备的出道曲。”

P社，新男团，出道曲。理解了这几个词的洪知雅呼吸滞了半拍，这个消息过分冲击，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想知道他上的哪艘船？”

“SM。”

果然。她抿了抿嘴，闭上眼睛，迅速整理思路后才开口：“这是大小姐对善希学姐的试探，还是考验？”

金瑞亚眼底掠过赞赏，她喜欢敏锐的孩子：“试探。”探她们的资本厚度，试探她们的掌控程度，试探这场联手的价值几何。

洪知雅咽下了后面的话。现在，新男团能否出道已经不重要了，P社能否在这场风浪中存活下来才是关键：“SM开价多少？他开价多少？”

“SM开价100万，吴永裴要价200万美元。”

“不值得，他拿捏的东西可以找其他制作人填补。”洪知雅不假思索回答，“出于股东优先权，我们完全可以用110万买断。”

“但是不能由我们填补P社的财务漏洞。”会暴露底牌，她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边缘，“公司的决定是什么？”

“大黑优先于P社。”

“善希学姐呢？”

“韩成洙不适合了。”

“我明白了，非常感谢金部长。”

金瑞亚的目光在洪知雅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突然问：“知雅，你明白这次我们选你作为公司代表进驻大黑的意义吗？”

她当然记得，明明是不同专业的两人却被分配到同一间宿舍，那个被家族规划束缚的财阀长女，在图纸中强行多开画出了一条路。

我都想要呢，凭什么必须要让不许争？

“我是学姐选的代言人。”洪知雅复述当年李善希找上她时说的话，“野心使我们相遇。”

*

“啪啪啪啪——”随着尾音落下，一曲终了，凌泠的掌声在琴室里回荡：“很好，你们已经掌握了如何正确运用身体来发音，接下来只需进一步强化身体记忆。”

连续上了半个月的课才得到的肯定就像甘霖一般，7个人齐声答应的“捏！”响亮得不像是刚从长途飞机下来一刻没休息过。

朴智旻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帮凌泠收拾东西，小嘴一嘟囔，满是期待地问道：“怒那会来我们的演唱会吗？一定会来的是吧？！”

“收到几页评价分析也没关系？”凌泠反问。

围过来的三人瞬间语塞，7月份被小作文支配的噩梦瞬间涌上心头。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金泰亨郑重地点了点头：“没关系，怒那，我们承受得住！”

凌泠眼神中带着几分怜悯：“你们经纪人已经把票给我了，还有P社孩子们的，要好好唱哦。”在小伙伴们面前要是唱不好，那可太丢脸了。

不管还在琴室里吵吵闹闹的几人，闵玧其摆摆手跟金南俊说一声：“我去工作室。”转身就出去了。

金南俊下意识看向金硕珍，郑号锡同样也是这个动作，三人目光互相碰撞，金南俊先行低下头。那件有目共睹的皇帝新衣，谁都没敢说破。

凌晨一点，闵玧其从工作室出来把门锁上，耳机里还循环着未完成的demo，他低着头看了眼左边房间的门缝，没有光亮。

下楼梯时走廊的灯光把人的影子拉的长长一条，808贝斯的节奏在耳边间歇，隐约的音乐声从脚下传来。

这是一支没有舞伴的舞。

修长的手臂轻轻挽住不存在的人，黑色裙摆荡出绽放的花，无名的诗篇在拉丁舞鞋下勾画。

黑色的过膝长袜包裹至脚踝，弓起的完美足背展示着缎面舞鞋上的璀璨钻石，闪得人心摇曳。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凝视什么，闵玧其仓皇挪了眼，后颈泛起一片绯红。

10月是还可以穿吊带背心的天气，他终于看清了洪知雅的刺青，松散的发髻下，比肩线低一点的颈椎——不认识的语言，字母在暖光灯下化作琴弦，被无形的琴弓奏出颤音。

音乐仿佛化作牢笼困住她，挣扎，逃离，旋转，旋转，旋——肉眼可见的晃动，虽然很快稳住了身体，有个人推门的手比大脑快半拍。

……他现在退出关门能假装事情没发生过吗？

洪知雅蹲下，用保温杯撞了撞地上那团掩耳盗铃捂住自己头懊悔的白年糕：“被我抓到了哦~Suga xi，不睡觉的坏小孩。”

“就这一次，我要回宿舍了的。”闵玧其依旧保持着逃避现实的姿势，他闻到橘花的香气，混着一丝苦涩的巧克力，更不敢抬头，“洪代表，你不也在熬夜。”

“那就是说，这个杯子不是你放在我门口的？”洪知雅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调侃，“那我昨天早上的信息是发错了啦？”

闵玧其的身体僵住了，一时之间脑子转不过来是承认好还是不承认好。

对猫这种生物，是不能一下子逼太紧的。洪知雅盘腿坐下，拧开保温杯，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她的表情：“你怎么知道我喝可可？”

闵玧其揉搓几下脸才抬起头来，假装红印是自己暴力的结果：“……茶水间突然摆了罐那么贵的可可粉，怎么想都能猜到。”

“观察力不错。”洪知雅举杯敬他，眼中带着笑意，“冲可可的手艺也不错，你的粉丝可以去炫耀了。”

她模仿起女孩们尖叫的音调：“我们玧其欧巴冲可可的手艺天下第一！”

“什么呀……”闵玧其极力要压制住上翘的嘴角，最终放弃，别过脸，试图转移话题。

“那个刺青……是什么意思？”他问，声音比方才更轻了些。

洪知雅放下杯子，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在空气中激起涟漪：“……你问哪一个？”

哪一个？闵玧的目光终于敢回到洪知雅身上，女人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后颈，又滑到脚踝：“我有两个刺青呢，你问哪一个？”

闵玧其低头，映入眼帘的是裙摆与腿袜之间溢出的一抹肉色，往下才是半藏在缝隙里的彩色——是望鹤兰，在脚踝上的花瓣舒展如舞者的裙摆。

感觉面上的热度又升起来了，闵玧其错开视线，眼角余光不自觉地落在那颗过载提醒的痣上：“我没有注意。”

洪知雅轻笑出声：“平时我都用遮瑕藏起来了，今天没做罢了。”

“Wenn ich tanzen will，当我想跳舞，音乐剧伊丽莎白里的歌。那是我第一个纹身。”

洪知雅的声音有些飘忽，她并不忌讳提及这些事，只是朋友们都避而不谈，她也随之不过多说起：“望鹤兰是遮住手术疤痕的。”

闵玧其的心猛地一沉，已经无需多问，他猜到了，舞步中的迟疑是她永远的不甘。

他没敢抬头，视线粘在那块刺青上，他看清了潜藏在绛紫里如藤萝根系般的纹路：“……那你为什么……”不强迫他停下？

橘香劈头盖脸而来，她的手指摁在他的肩膀，痛与痒在皮下炸开：“旅人不会后悔踏上路途，只会痛恨自己为什么丢失了水囊。”

“我们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