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这一嗓子,将尚在店内的顾客们吓了一跳。
此时方公子刚好在店内,颇有兴味地看了容筱筱一眼,见她虽然表面淡定,拿着一摞瓷碗的手却是一抖。
说不担心当然是假的。
最近店铺生意大好,确实衬托得洪家店铺更为惨淡。不过抢生意这档子事是洪家自己引起的,容筱筱心中坦荡,自然不存在理亏的问题。
但是,被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凶巴巴地找上门来算账,她还是没由来地心中打鼓。
方公子不慌不忙地从座位上起身,摇着折扇,凑上前来,对她道:“筱娘莫要忧心,有我在。”
容筱筱瞥了方公子一眼,虽然并不觉得他一个外人能在这件事上帮她解决什么问题,但此时这种情境下身边有人愿意帮忙,还是让她有些感动。
今日午时,安素来到店里,说他与少爷有事需外出一趟。现在这个时间,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青松镇。
容筱筱急忙去灶房将洗碗的桔叶拉出来:“你快去季玄,若他没走,叫他帮忙。”
店内客人们不愿意掺和这些事,许多人草草吃完饭,便陆陆续续离开了。
桔叶手忙脚乱在围裙上擦擦手,便要出门。容筱筱急忙拉住她,指指后院的围墙:“别走那边,要委屈你翻个墙了。”
门外,洪家老板依旧破口大骂,话语甚是难听。
容筱筱没有做声,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躲在店中是否是对的,但如果真的出门对峙,她一个女子,必定吃亏。
斜对街的包子铺老板听见声音,也出来帮忙。
“你就是洪家老板吧?别动怒,别动怒,你也说了,大家都是同行,闹成这样,谁家面上都不好看。”
洪家老板一把推开他,脸红脖子粗地道:“关你何事?让开!”
包子铺老板脚下不稳,被这大汉一把推倒在地,引起街上一阵惊呼。
桔叶正攀上墙边的秋千架,听到声音,手上动作一顿。
容筱筱攥紧拳头,实在不忍再坐视不理。她回头催促桔叶:“你先走。”然而她刚要迈步,却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径直踏入店中。
“哐”的一声响,门口的木制屏风撞上桌椅。
随后,接连两三道屏风如多米诺骨牌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直到最后一面屏风在眼前轰然落地,容筱筱终于与这位洪家老板相峙而立。
她没有回头,却听见身后墙外隐隐传来桔叶跳入枯枝落叶的声音,稍微安下心来,知道那姑娘刚好赶在这人进店之前翻墙出去了。
洪家老板姓洪名悍,人如其名,行事彪悍、蛮横。此人身材肥胖且壮实,仿佛一座小山,面部更是满脸横肉,手指粗的眉毛下面压着绿豆大的小眼睛,看起来怪异又可怖。
容筱筱不禁心想,这样的老板想要模仿她店铺的雅致惬意,实在是难于登天。
毕竟有他在店中一立,就足够把客人们吓走了。
身旁,方公子折扇一收,上前将容筱筱挡在身后,道:“这位老板,有话好说。”
洪悍怒哼一声,抡起手边一把木椅,就向墙上砸去!
顿时木屑飞溅,容筱筱不禁后退一步。
店门外,包子铺老板吓得不敢进来,只得在门口劝架:“别、别冲动。”
洪悍却没理他,粗声道:“咱们两家开店,原本相安无事,你凭什么搞这些狗屁会员制,抢走我家店铺的生意!还有你们,一个个的都帮她!她是你祖宗,还是你相好?”
方公子宽袖遮脸,挡住飞来的木渣,半晌才放下袖子,无奈道:“洪老板,咱们讲讲道理,你们虽是同行,但也有个先来后到,筱娘先开店,你们后入行,怎么能说她抢你们的生意。”
容筱筱心中哀叹一声,这时候,还讲什么道理?这种话听起来简直是火上浇油。
方公子虽然财力雄厚,身子板却瘦弱,若是想和这种人讲理,恐怕要先掂量掂量自己扛不扛得住一顿暴揍。
果然,洪悍撸起袖子便朝两人走来。
“是,我是后来的!”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后来的就不能做生意了?青松镇上有这规定?啊,我知道你,你就是那方家的小少爷吧,怪不得你会说出这种话!镇上这风气就是被你家搞出来的,谁规定只允许你们卖山药红薯,其他人都不能卖!”
洪悍伸手指他,表情凶恶,“我兄弟家的地,就是被你们连哄带骗给骗走的!现在你居然在这里装好人,替人说上公道话了?你们这些奸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方公子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说,也是一怔。
容筱筱前段时间与方公子在店中聊天,得知他家爷爷辈本是种红薯的农民,后来父辈开始经商将整个涧山县的山药、红薯产业垄断了。虽然卖给百姓的价格并未增加,但这附近种红薯的农民只能从方家手里租地,方家的成本自然就降了下来,算下来利润便也十分可观。
方公子却很快恢复淡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轻笑道:“洪老板,这可不是一回事啊。”
他这句话没有说完,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洪悍只是个开店的,方家经营的却是一整个产业,两者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上,走的路子不同,自然也不可相提并论。
容筱筱听了,心中更是一沉,对面之人听了这番话必定恼羞成怒。
然而洪悍没有如她所料一般大怒,而是直勾勾盯着方公子,良久之后,忽然仰天大笑。
“哈哈哈一个个都这样咄咄逼人,你们说的都对,是我不讲理,是我没本事。”
容筱筱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位彪形大汉疯了一般嗷嗷直叫,一时不知这是什么情况。
洪悍说话带着鼻音,吼声沉闷:“你们的钱都那么好赚,我一天天累死累活,凭什么只有我没钱!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死了也是应得的!”
虽然洪悍这个人很不讲理,还钻牛角尖,但看到他这样说,容筱筱还是有些难受。
她从方公子身后绕出来,劝道:“洪老板,术业有专攻,开店又不是只有我这一条路。你力气大,又正值壮年,若是去集市杀猪卖肉,定然十分合适。”
“你大爷我就是个杀猪的!”洪悍拍着胸脯,声音几乎将房顶掀翻。
容筱筱被他这声咆哮吓了一跳,顿时无言以对。
“我杀了半辈子猪,靠猪能赚到钱吗?靠猪能发财吗!”
洪悍一边说,一边冲上前,一把揪住容筱筱衣领,将她拽到自己面前。
容筱筱被他扯得一个踉跄。
方公子急忙上前一步,试图将两人拉开:“哎,动口不动手啊。”
容筱筱抬头,直视洪悍的眼睛。
她心中暗暗吐槽,我看你这人肥头大耳的长得就像头猪,但嘴里说出的话却很客气:“那洪老板想要如何嘛。”
洪悍道:“你把店关了。”
容筱筱无奈一笑:“不行啊,我也要养家的。”
洪悍才不听她辩解,抬掌便要扇她耳光:“我都养不了家了,你也别在这里享福!”
眼看大手就要挥下,容筱筱侧过头,闭上眼,然而只听一声闷响——想象中的剧痛却并未传来。
方公子将她抱住,自己则夹在她与洪悍之间,用后脑勺替她挨下了这一掌。
洪悍力道极大,这一耳光下去,拍得他眼冒金星。
方公子抿嘴苦笑,缓了缓,才道:“洪老板,咱们是商人,又不是强盗。你何苦为难她。”
见他这样英雄救美,洪悍只觉自己的形象显得更为歹毒不堪。他胸中一腔怨气无处发泄,此时更是破罐子破摔,抄起旁边摔烂的椅子腿,便道:“好,你们是好人,我是强盗!我就是莽夫!就是个臭杀猪的!”
他每说一句话,棍子便往方公子身上招呼一下。
容筱筱被他身体挡住,却也感觉得到木棍抽在身上的一阵阵闷响,惊骇道:“方公子,你快躲开,莫要如此!”
门外包子铺老板急得跳脚,大声道:“快来人啊!打人了!”
街上的人却都选择绕道而行,无人敢进店来劝架。
方公子咬紧牙关,忍着疼道:“筱娘,我从小随父经商,看人很准,你那‘夫君’,与你并无婚约吧?你一人养家时,他在哪啊?你若未嫁,看我如何?”
容筱筱不敢相信,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说这番话。她双手抵在他肩膀,试图推走他:“休要胡说,你不必为了我这样!”
方公子眉头紧蹙:“我娇生惯养,打架不在行,替你挨打还是可以的。”
忽然,一阵飞快马蹄声传来,骏马嘶鸣声停在店铺外。
包子铺老板惊喜大叫:“哎呦,你来的太及时了!”
一片混乱中,容筱筱感觉方公子终于摆脱了背后之人的钳制,随即力道一松,整个人脱力地向下一沉。
她急忙用力将他拖住,看见他身后,洪悍面露惊恐,被人狠狠一甩,脚拖着地向后滑去。
桌椅顿时被他撞得散架。
洪悍跌坐在乱七八糟的木头残骸中,揉着屁股惨叫。
她终于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季玄背对着这边,立在倒地不起的壮汉身前。
他向来仪容整洁,此时却长发散乱,如千里奔袭后凌乱的狼毛。
季玄回头一瞥,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他的眼眸,只露出高挺的鼻梁。
容筱筱看不清他是何种神情,只听他清冽声音道:“受伤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