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简陋。”一边的赵铮然忽然说。
关颂低下头,被风吹得打了个颤,后知后觉地有落泪的冲动,但又忍回去,谁会因为冷而哭呢?这太奇怪了。
像是觉得关颂没听见,赵铮然又重复了一遍,“一点也不简陋。”
“没亲眼看见你的告白是……他的损失。”这句话的后半句说得很轻,被风吹散了。
没人说话,气氛有些微妙。
其实细想来,赵铮然的话漏洞百出,毕竟关颂根本没提到另一个人有没有亲眼看到他的告白。
啪——
枯枝在火堆里发出脆响。关颂站起来,随意地挥舞了几下手臂,转身离开了。
“关老板去哪啊?”许越下意识扶了扶不存在的眼镜框,带着点醉意地搭上贺冬远的肩膀。
“他去厕所。”贺冬远扯开这个醉鬼的胳膊,翻译道。
“我去看一下他。”赵铮然站起来朝着关颂离开的方向追去。
“怎么大家都要去厕所,我也要去,等我一下!”许越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赵铮然的方向招手。
“哎呀,你走错了,这边这边!”宋青如眼疾手快地给许越转了个方向。
“不对呀,他俩走的不是这个方向吧?”
那边是情侣通道,和你当然不是一个方向了。宋青如头疼地看着许越,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那边厕所满了,走这边。”
“哦哦哦,那我去了。”
……
南山的夜里山风吹得很急,带着些燥热和青草香。关颂搓了搓手臂,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星子一闪一闪的,比城市里的星星都明晰,像是一伸手就可以抓住。
这样想着,关颂真的伸出手。
没抓住星星,却碰到了匆匆赶来人的胸膛。
“关颂。”赵铮然看着他,说:“我们聊聊吧。”
关颂收回手臂,抱住,屁股挪了个位置。
赵铮然没先坐下,反而站着脱了外套,披到一言不发的人肩上,而后才坐下。
被带着alpha体温的外套拥了满怀,关颂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但最终还是没把那件衣服取下来。
“对不起。”赵铮然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好像从重逢以来赵铮然就一直在对他说对不起,关颂几乎是想把外套脱下来甩到alpha脸上。对不起有什么用?
“我不想听对不起。”关颂打着手势。
“我……”赵铮然脸上浮现出纠结的表情,嘴唇蠕动了几下,但没有下文。
关颂刷的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情绪激烈地比划:“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离开,过去这么久,我没有知道的权利吗?对不起有什么用!”
如果说刚刚的游戏让两人间表面完美无痕的关系裂开一个缝,那现在关颂则是直接就着这个缝又撕开一道口子。
“你当然可以不妥协,可那个孩子他真的会接受吗?接受一个杀父仇人的孩子,毕竟他失去的是父亲,你可是成了理事长的继承人。”
“那个警察去世的时候,那个可怜的孩子多少岁来着?”
“是16岁,才16岁就失去了父亲。”
赵南禹的声音阴魂不散地环绕在耳边,赵铮然咬紧了后槽牙,等到脸颊开始发酸才松开牙,垂下眼。
四周很静,偶尔传来一两声风吹过的刷刷声。关颂站了一会,没等到alpha的回答,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了。
“等等!”赵铮然拉住他。
于是他又沉下心等了片刻。终于,赵铮然开口说:“是因为赵南禹来找我,他手上有合适的骨髓可以给我妈做骨髓移植,条件是带我走。”
赵南禹手上的骨髓是怎么来的呢?赵铮然不可抑制地回想起那天。
“又见面了。”赵南禹坐在皮质的椅子上,身旁依然是那位瘦小的男人。
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屏幕,被分割成大小均匀的方块,屏幕里,大街上人来人往,在巨大的屏幕面前被缩小得如同一群蚂蚁。
“你找我来干什么?”赵铮然没走进屋子,只站在门口。
“别着急,再等等。”赵南禹把玩着一块巴掌大的遥控器,那张只会出现在新闻里的英俊脸庞勾了勾唇,做出一个嘘的动作。
赵铮然压抑着耐心,视线投到那块巨大的屏幕上,每一块屏幕上都是不同的场景,医院、市场、景华大街,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画面被拼凑在一起。
“你到底要……”等了一会,赵铮然忍不住出声。
“嘘。”赵南禹手指伸到唇边,几秒后,他说:“啊,找到了。”
他操纵着遥控器,一块屏幕被放大,是景华大街,画面里的人逐渐被放大到一只老鼠大小,直到最后定格到一个人身上。
“还熟悉吧?”赵南禹托着脸,饶有兴致地问。
“你!”赵铮然瞪大眼睛,“你要干什么?”
“我隔着这么远,能干什么呢?不过……”赵南禹伸手点了点那个身影身后的某一处,一辆黑色的车里坐着一位脸脖通红的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身影,“这个人看起像是喝醉了,要是一不小心,把油门当刹车踩了,那……”
“可就糟了。”赵南禹笑着接上。
赵铮然将牙齿咬得咯咯响,手指陷进掌心肉里。
“阿禾。”赵南禹喊。一直站在身旁的瘦小男人走上前,递上一部通讯器。
“给你的朋友打个电话吧。”
赵铮然没接那部通讯器,掏出衣兜里自己的通讯器,拨打了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
“关颂你在哪里?”他急迫地问。
看见聊天框里的那个回答,赵铮然沉默着,墨色的眼瞳凝视着那块屏幕上的身影,正在低头打字。
他猛眨了几下眼皮,没有变化,那个黑车司机从关颂的身后仰起脸,似乎能透过屏幕看见他,关颂停下,他也降低车速缩短这距离。
赵铮然毛骨悚然地和那个司机对视了一秒,才缓慢开口:“关颂,我想要一束山茶花。”
嘟嘟嘟————
随着挂断的提示音,眼前似乎模糊了一瞬,他眨了眨眼皮,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脸颊划过。
“E市有花店卖山茶花吗?”赵南禹冷不丁地问。
没有。E市的气候并不适宜种植山茶花,山茶花的受众面也并不大,所以没有花店会卖,赵铮然当然知道。
随后他听见赵南禹说:“听说你妈妈需要骨髓?”
“你能找到?”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逼问,“你能找到合适的骨髓对吧?”
赵南禹停顿了几秒,墨色的瞳孔在他脸上定了定,而后浮现出满意的神色,“当然,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赵铮然的脑子打了个弯,忽然大声道:“那个捐赠人是因为你?是因为你才……”他没有说下去,赵南禹依然沉默地看着他,缓缓地勾起一个笑。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问。
“不想这么样,我不是说了嘛,你是我的孩子,我只是想接你回家啊。”赵南禹依旧保持着微笑的样子说。
“我和你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地说:“我和你走,你保证我妈顺利移植和……关颂的安全。”
“当然,我一向说话算话。”
赵南禹确实说话算话的让覃川顺利移植骨髓,但却在手术后给她注射了药剂。
第一次看见妈妈疼得在床上打滚的时候,赵铮然几乎是冲到赵南禹的书房,大声质问:“你对我妈做了什么?”
“只是一只小小的药剂。”
只是一只小小的药剂,但却会让人不间断的浑身剧痛,一旦注射,除了每隔一段时间注射解毒药剂,否则没有办法缓解。
赵铮然想杀了眼前人面兽心的男人,但他不能。
他咬碎了牙,“我会杀了你的,我一定会。”
“我很期待。”赵南禹摊了摊手,金丝框眼镜在灯光下反射出光泽,像一条毒蛇闪着冷光的眼瞳。
“你这次又想让我做什么?”他说。
“很简单,只需要一点点你的信息素液体。”赵南禹坐在椅子上,叠起腿。门外等候着的医生提着箱子走进来,拿出针管,“少爷,坐下吧。”
赵铮然坐到赵南禹对面的椅子上,任由那根针管扎进自己的腺体。剧烈的疼痛像是要将他的脑子劈成两半,从灵魂蔓延上的疼遍及全身。
几十秒像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眼前天旋地转,终于,身后的人说:“好了。”
他转身去看,真的只是一点点信息素液体,试管里只冒起一个指甲盖深,但却好像是将他全身的血抽出去了一样。
赵铮然喘着气,脸色苍白,“只有这个?”
“当然不止这一次。”赵南禹关注着那根试管,直到看见它被完好地装进箱子里,才撑起身:“以后每个月都需要抽一次,你抽一次,给一次药剂。”
赵铮然轻微地打着颤,一口答应:“好。”
“今天有一个晚宴,和我一起去,我会公布你的身份,到时候会有很多政界和商界的人带着家人来,你要好好招待他们,尤其是里面的omega。”
“什么意思?”赵铮然强撑着站起来,“我不相亲。”
“还想着那个beta?”赵南禹看向他,托了托眼镜眶,他勾起笑,像吐露着蛇信子的毒蛇,“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两年前,阿禾在E市不慎杀死了一个警察,叫……”他歪了歪头,眼神无辜,嘴里却吐出比毒液更甚的话:“关橡北。”
赵铮然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