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今天G市晚报的记者会到医院来,我可得收拾精神一点。”
小护士手下动作不停,闻言好奇问:“来干嘛?”
“前些天政府不是给拨了款,来宣传宣传呗。”穿着病号服的老大爷一脸得意,这还是他在政府工作的女儿告诉他的。
“哦,原来是这样,您知道可真多。”
覃川扶着窗台,往窗外眺望,看了一会儿,身后穿着护工服装的人看了一眼手表,提醒道:“覃夫人,时间到了,您该休息了。”
枝头的飞鸟昂着头,悠悠地啄了啄鸟羽,蹬了蹬爪子飞远了。入秋的风微凉,覃川止不住咳嗽了两声,等到枝头的几只鸟都相继飞走了,才转过身一步一步地挪回病房。
病房的门开着,透过缝隙,覃川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站在她床头,手上信手泛着她常看的那本杂志,身旁站着那个叫阿禾的男人。
她的心里浮现出某种可能,双腿微微发抖,一时僵在原地不敢往前。
“夫人?”身后的护工道。
床边的男人转过身,露出那张熟悉的脸。
“好久不见。”赵南禹道。
覃川极力控制住发抖的手,看向他,看着赵南禹眼角的细纹不禁恍惚。
确实是好久不见,自从二十多年前的那一面,他们还没再见过。那时她抱着怀里刚出生不到两小时的小孩躲在医院厕所,从狭窄的窗口看到男人将赵鹤庭抱上了车,关上车窗前朝她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仅仅是从走廊尽头到病房这短短一段距离,她的身体也无法负担,有些喘不上气。
覃川看向自己病服下羸弱的身体,像是一截腐烂了一半的枯木,而对面的人穿着得体的衣服,脸上除了几丝细纹几乎找不到岁月的痕迹。
屋内久久没有人说话,一时间陷入寂静。
赵南禹看向面前瘦小的女人,胸口的郁气渐渐散了,勾唇扬了扬手里的杂志:“生物学的书,你还是这么爱学习,上学那会儿,阿婷就总抱怨你太勤奋不陪他,现在……”
“干什么?”覃川打断他,冷冷地看向他:“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赵南禹翻着那本全外文的杂志,封面被爱惜得很好,内里的书页却打着卷,应该是被人翻了很多次,有些选段被人勾起,细致地做了华文标记。
“我记得,你大学辅修了外文这门课?”赵南禹突然问。
覃川没接话,不解地看向面前的人。
她不觉得他是来找她叙旧的。
男人没等到她的回答,莫名地勾了勾唇,手指在书封上反复摩挲。
覃川不知道这人为什么来找她,但有个问题她想问很久了。
“第二性别转化剂,你还在生产对吗?”
赵南禹挑了挑眉,“我以为……”顿了顿,又话锋一转,哼笑了一声,“你还是一点没变。”
还是这么蠢,蠢得想当全世界的救世主。
衣服口袋里的琥珀吊坠摩挲了几遍,最终也没拿出来,赵南禹看向面前的人,忽然有些有趣的信息想透露。
“是。”他将那本书放到床头柜上,“咱们一起研发的东西,很好用,替我笼络了不少人。”
“你!你明明知道!”
不出所料,面前的人捂着胸口看向他,脸色难看。
“我当然知道,这些年可帮了不少人实现第二性别转化。”赵南禹道:“这不是你和阿婷想做的吗?”
“不是,不是的……”覃川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脑子里回想起赵鹤庭高高隆起的肚子。
“你不是见过?E市的旧城区里有不少人注射了试剂,你没见过吗?”
她是见过的,那是很久以前。隔壁邻居的Beta老婆很久没出现,有人担心是被拐了,让邻居去找找,但男人支支吾吾只说是回娘家了,又过了几天,她看见了从湖里打捞起的女人尸体,只匆匆看了一眼,就被一群穿着制服的人带走了。
但她记得清楚,那女人的后颈长着一个从前没有的腺体,裸露的皮肤上横亘着暧昧的伤痕。
邻居的老婆生得很美,做一个beta的时候很美,做omega时更美,可那样的美貌成为了龌蹉交易的一部分。
如果她是一个beta,只是一个beta,会不会活得更久……
覃川想起女人闭不上的双眼,黝黑的双眸里透出的怨恨,忽然回过神。床头柜上放着一只空荡荡的白瓷瓶,那里很久没放过被送来的蔷薇花了。
“其实,阿庭不喜欢蔷薇花。”覃川说:“喜欢蔷薇的,是我。”
赵鹤庭喜欢玫瑰,可她却更爱蔷薇,他们谈恋爱以后,赵鹤庭就只送她蔷薇。
男人的神色变了变,有些不虞地看向她。覃川走上前,下一秒,将那只白瓷瓶抓起猛地砸向赵南禹的头。
砸碎的碎瓷片四散,有一片划过她的眼睑,她紧握着锐利的瓶颈,用尽全身力气砸向赵南禹胸口。
“理事长!”那个叫阿禾的男人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反扣住。
“赵南禹!”手臂好像断了一样疼,覃川仰起脸,费力地高声喊:“你这个畜生!”
“放开她吧。”头被砸破了,流到了眼睛里,赵南禹擦了擦,任由护工诚惶诚恐地为他包扎,“这个月的试剂不用给了。”
“是。”阿禾道,松开手。
“你知道你每个月注射的试剂怎么来的?你的好儿子每个月抽一次信息素才得来的,你痛苦?你以为他就好过吗?”赵南禹的眼底涌起嘲讽,“好好活着吧,别让他白费功夫。”
抽信息素?覃川睁大眼,感受着眼底蓄起泪。
“赵南禹,他是你的孩子。”
“孩子?”赵南禹笑了笑,“谁在乎?”
一个套不住赵鹤庭的孩子,只是可抛弃可利用的废物。
……
“这个病房的病人呢?”赵铮然抓着一个路过的护士,指着空无一人的病房问。
覃川身体不好,一般不会离开病房,可现在病房空空如也,赵铮然心头蓦然涌起一丝不安。
“您先松手。”护士扯了扯被抓得生疼的手臂。
关颂抓住赵铮然的手臂,拍了拍。
“抱歉。”赵铮然松开手,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这个病房的病人去哪了你知道吗?她身体不好一般不会到处走。”
“46房?”护士往门里看了一眼,“我刚才好像看见她在楼梯口,奇怪,她那个护工平时不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刚才也没看见。”
“哪个走廊?”赵铮然连忙问。
“那边,今天好像有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就在五楼,估计看热闹去了。”护士说。
“谢谢。”
面前闪电似的窜过去两道人影,护士也有些惴惴不安,“可别出什么事。”
赵铮然穿过走廊,关颂跟在他身后,看到走廊口没人,拉了拉alpha的袖口,打手势:“伯母是不是去五楼看热闹去了?”
看热闹?热闹到了跟前,他妈也不会看一眼。
赵铮然紧了紧拳头,说:“去看看。”
五楼果然围了一群人,但人群里没有覃川的身影,赵铮然冲上去,抓住一位围观的人:“你看到一个穿着病号服的beta女人,四十多岁,大概这么高。”他在胸前比了比。
那人看了眼,“没看着,这医院穿病号服的女人比穿白大褂的医生都多,你说的这人,我一会功夫就能看到好几个。”
赵铮然急促道:“她是齐耳短发,气质特别好。”
那人身旁的的人忍不住接道:“你这么一说,刚刚我好像是看见有一个短头发的女的在这。”
“她去哪了?”赵铮然急急问。
“好像和一个电视台的小姑娘上天台去了。”那人说。
天台的风很大,甄宜抱着摄像机,几乎要哭出来,“阿姨,你快下来吧,呜呜呜呜呜呜呜……您不是说有一个大新闻要透露给我,您上天台上去干什么?”
十分钟前。
“那个实习生!你过来,乱跑什么?”穿着电视台衣服的男人厉声道:“过来扛机器,你们这些小孩,一天尽会偷懒。”
“我没……”甄宜有些委屈,这是她第一次出任务,电视台的前辈只会让她把机器从这扛到那,她才刚刚休息了一会。
“机器拿过来!”男人可不管那么多,一招手,“好了,好了,站开,碍手碍脚的。”
甄奕站到角落去了,突然有人拍她的肩膀。
“小姑娘,你叫甄宜?”
“嗯。”甄宜看着面前穿着病号服的中年女人,有些奇怪,“您认识我?”
覃川看着她胸牌上的名字,笑了笑:“我以前有个朋友也叫甄宜。”
“哦,真巧。”甄宜干巴巴道。
“你是个记者?我有个大新闻要报道,你可以和我去一个地方吗?”覃川道。
“真的?”小姑娘两眼放光,“那您等等我。”说完蹬蹬地跑出去,不一会儿,脖子上挂了个小巧的摄像机回来了。
……
“您下来吧。”甄宜抖着腿看着站在在天台上的女人,不敢轻举妄动。
小姑娘穿着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满脸胶原蛋白,真的很像甄宜。
这一刻,她成了站在天台上的人,而那个小姑娘就像年少时的她一样战战兢兢,动也不敢动。
命运真奇妙,覃川想,如果今天她死在这里,这位叫甄宜的小姑娘也许会很愧疚,突然的,她不忍了,于是笑着说道:
“甄宜,麻烦用你的通讯器帮我开个直播吧,然后,离开这里,要是之后有人问起,你就说你的通讯器是被我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