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起时,李持盈身上已经看不出异样,只是唇角裂了一道小口。
李长生蹙眉摸了摸,想说点什么,但似乎说什么都有点伪善。
最后还是问了一句:“疼吗?”
李持盈拿眼瞥他,反问他:“我若是说疼,你又怎么办?”
“……”
李持盈笑出声,但笑到一半被唇角的小口制裁了。
整理完衣袖,推了推他,“好了,过两天就没事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去瞅瞅郑元那里。”
郑元那里他们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今天就该他们去检查结果了。
不过他们还没等来关于郑元的消息,倒是先等到了关于叔孙的消息。
正早饭时,三人在房中用饭,一边说起昨天楚秋的事。
“也不知道苏秀玉有没有查到楚秋家里的事,如果没有的话,这桩案子就没有其他线索了。难道楚秋真是服毒自尽的吗?”叔孙自己都觉得很奇怪,“看起来不太像,她完全没有这个动机。”
试问一个诸事顺心,衣食无忧,没有遭遇任何天灾人祸的小姑娘,为什么会自杀?
李长生也同意叔孙的看法,加之昨晚他听见和看见的事,可以肯定,楚秋的死一定是郑元和那个守灵人通过楚秋的兄弟威胁楚秋的。
不过应该不是逼迫楚秋服毒自尽,而是要楚秋去杀害管信,但没想到楚秋抵死不从,竟然自己服毒自尽了。
甚至还有前几日的杨开,以及守灵人所说的魏老四……
前几天死的杨开和魏老四……
李长生昨天晚上就觉得不太妙的想法再次浮现心头。
正当他在想要不要跟叔孙说这些事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声,继而好像是大队人马的声音。
“嗯?”叔孙叼着筷子探头往门外看。
李持盈也道:“好像是有其他人来了,人还不少,步列整齐,似乎是官府或者朝廷卫队之类的。”
看清来人的叔孙穆:“……”
“天要亡我!”他终于知道他近日见到苏秀玉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真的是苏秀玉,也真的是不好的预感!
等一众人走近,李持盈也终于知道叔孙为何会如此说了。
一行人,苏秀玉打头,旁边管信是东家作陪,另一边是个不知道哪个衙门的头目,看穿着不像普通官员,门外一队卫队执刀而立。
苏秀玉上前对叔孙穆拱手行礼,向他禀告说道:“洛王殿下,这位是羽林中郎将林知节,听闻您在此处,特地来此见您。”
原来是皇帝的禁卫亲军,李持盈了然,去看叔孙。
叔孙穆没什么表情的盯着这位羽林中郎将,“见我?林将军见我做什么?林将军身为皇家卫率不应该戍卫宫城吗,来我这做什么?”
林知节对他的冷嘲热讽毫无反应,抱拳道:“殿下,臣奉皇帝旨意请您回洛阳。”
“不回。”叔孙想也不想立刻回绝。
笑话,现在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他那两个堂兄在朝堂上争储位争的火热,他现在回去,要把两党的党争变成三党的党争吗?
不仅是他那两个堂兄不容他独善其身,今上也不会允许他做一个闲散王爷的。
林知节看了旁边几人一眼,似乎有些为难,但又看叔孙穆这毫不妥协的态度,只好再次开口:“叔孙老夫人前几天骑马时突然坠下马,陛下是让您回去侍疾的。”
“什么?!”叔孙当即就惊地站了起来,“我母亲她、她……”
林知节忙道:“老夫人正卧病在床,没有性命危险,只是暂时无法起身,需要长时间静养。”
叔孙有点不能想象,他母亲叔孙泓是从年轻时就跟随他父亲在边关生活,弓马娴熟,当年身影也曾纵马驰骋塞外,怎么会坠马摔伤?
他手按在桌子上稳住身形,眉头微蹙,“我才来梁州不久,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闻言,林知节看了眼苏秀玉,说:“卑职本就在梁州办差,昨晚接到陛下传书,言说殿下在苏大人处,这才跟着苏大人寻到了殿下。”
“……苏秀玉!”叔孙的目光猛然看向他,咬牙切齿,“果然是你!”
“咳。”苏秀玉连忙辩解,撇清关系:“下官也是按制度办事,殿下身份贵重,不敢擅专,上报朝廷也是不得已为之。陛下如何吩咐,臣无言置喙,只是奉命办事而已。”
叔孙穆没跟他一般见识,现在重要的事不是苏秀玉,而是他母亲。
父母当前,显然是不想回洛阳也得回洛阳。
一想到洛阳和朝中那些事,他就叹气,看了眼吃到一半的早饭,对李长生、李持盈说:“我母亲身体有恙,我要先回洛阳了,恐怕不能跟你俩一起游历江湖了。”
李长生静静地看着他,想到后面要发生的事,仿佛要有所预见一般,他话中的遗憾,在此刻更加凸显。
他站起身,看了林知节和门外的羽林卫一眼,对叔孙道:“一路小心,保重。”
李持盈亦道:“还是老夫人的安危重要,你我长生皆是朋友,不讲这些,顺便替我向老夫人问好。”
羽林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小半个时辰就又离开了,叔孙也随着羽林卫的旨意快马赶回洛阳。
一行人离开,也带走了叔孙,饭桌之上只余李持盈、李长生两人。
看了眼已经凉透的饭菜,李持盈也没有继续吃饭的想法,摆摆手让人撤了下去,跟徒弟在园子里走走。
梁州城的习俗是死后在家停灵七天,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远处还有唢呐和吹篪的声音隐隐传来,余音绵延幽长。
不过李长生想起关清可能没死的情况,就觉得这丧事瞬间变得可笑起来。
“想问你一件事,长生。”李持盈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刚刚的羽林卫我觉得有些奇怪,你有这种感觉吗?”
李长生想了会儿,斟酌该怎么和他说这件事。
最后他道:“羽林军是我叫过来的。”
“什么叫是你叫过来的?”李持盈身形一顿,没理解他的意思。
“叔孙泓是我找人设计她坠马伤残的,韩献那边也是我找人向他劝说把叔孙叫回洛阳的。”李长生觉得事无不可对李持盈言,将其中不为人知的布局一一说给他听。
顿了下,又道:“林知节也是我的人。”
李持盈震惊!
拿眼细瞧身边之人,还是一般无二的李长生。他今天算是头一次见识到了他的心机深沉、布局精巧,之前都不过是将这些算计掩在了他那冷淡的面容之下,分毫不露。
李持盈觉得心惊,连呼吸都沉了一分,“苏秀玉也在你的算计之内?”
李长生“嗯”了一声,伸手去捉他的手,两手紧贴,十指相扣。
“苏秀玉是梁州知府我一直知道。”
李持盈想起他曾经派人接近管信的事,那么他自然也会知道梁州的知府是苏秀玉。
“周进就是你派到管家的人?”
李长生点头,“是。”
他想了想又道:“那天我在人前展示叔孙的鱼符是故意为之,就是为了向苏秀玉明示叔孙的身份。”
“为什么?为了好参与管平的案子?”继而他又否定,“如果是这样的话,太过小题大做。以你在江津镇对他的威慑力,你硬要旁观他也拿你没办法。”
李长生笑了下,说:“苏秀玉是韩献的人。”
“?”
“韩献立国不久,效法周朝也暗中创建了例竞门,用来掌控朝堂上下,苏秀玉就是例竞门的人。”他解释说:“现在韩献身体不好,朝中储位争论不休,而韩献迟迟没有下定决心,大概率是属意叔孙。”
朝堂之上的事离李持盈太远,他从来没有关注过,现在陡然听到李长生说这些,神情不免茫然和震惊。
“叔孙出现在梁州,以苏秀玉对朝中之事的敏感,必然要上报韩献,这样我才能将叔孙调回洛阳。”
李持盈顿时有些怜悯苏秀玉,就这样被长生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把叔孙调回洛阳是因为关清的事不能让他知晓?”他挑眉问。
李长生却回:“一半一半吧。”
李持盈来了兴趣:“哦?愿闻其详。”
“叔孙知道我是周朝宗室,对我杀管清大概也清楚是因为什么。但管清原本身份他却未必知道,而我也没打算让关清还活在这个世上。”
“另一半原因……”李长生话音停顿片刻,望向李持盈:“我不想让叔孙目睹韩献被杀。”
说完,李长生又垂下眼,盯着脚下的路,淡淡说道:“我去长安杀韩献,或许成,或许败,但我不想当着叔孙的面去做这些。”
李持盈握紧他的手指,柔声说:“我知道。”
他知道李长生的心不是不狠,只是此心惟一,他练剑是为报家国之仇。
他目标只有韩献一人,待与韩献有关的人和常人别无二致。
却唯独叔孙不顾他的拒绝,强行要与他做朋友,一路同行数月,经历种种案子,从江津镇到梁州城,走过山川河海。
叔孙对长生来说终究和那些萍水相逢的人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