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庄酒楼地处繁华，上拔五层赤柱飞檐，灯笼皮影走马观花，门前人流络绎不绝。
游戏时间：18：34
楼外橘光西沉，暮色渐浓。
楼内人声鼎沸，小二忙碌奔走在堂内，传菜一刻不停。台上舞曲换了一首《伤将衣》，水袖吊身，面纱朦胧，台下喝彩捧场，茶香四溢。
今日估计是什么特殊日子，接连进来了好几个公会的人，有些是不怎么听说过的小公会，有些是难得一见的大公会，团团簇簇，分散在各处。
之所以选在红雨山庄谈事，一是因为这里属于新手村，有新手保护，二是因为对所有等级段十分友善，可随意出入。
离门口较近的是一碗孟婆洗脚水公会，不愧是大公会的人，说话就是有底气，这个吹完牛逼那个接着吹。断舍离和雨幕潇潇光是等阿虚的这会儿工夫，已经把他们谈论的内容听了个七七八八。
“果然是为了一个月后的大型副本。”雨幕潇潇紧挨着断舍离坐，单手撑下巴，眼睛滴溜溜盯着对面那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牛鬼蛇神。
“虽然表面上副本角色发布随机，人人公平，但谁不知道公会之间会在游戏开始前达成联盟，平民玩家哪里玩得过他们，能有一口汤喝就不错了。”断舍离自暴自弃道：“见见世面就好了，我从没想过自己能角逐排行榜。”
雨幕潇潇赞同点头：“咱们俩都是有自知之明的人，我这个等级还不一定来得及参加下个月的副本呢。”
听到此话，断舍离神情陡然严肃：“你是不是忘了虚兄？他到现在还是0级。”
二人相顾无言，然后重重叹了口气。
真是遥遥无期啊~
正愁眉苦脸呢，忽然听到一碗孟婆洗脚水公会成员嘴里冒出零星几个熟悉的词汇，雨幕潇潇立马一个鲤鱼打挺精神抖擞地面朝酒楼正门。
可不得瞪大眼睛仔细看嘛！他们此刻谈论的是零下八十度！
天知道零下八十度的会长到底有多难见到？！那种高玩基本都徘徊在高级地图，非一般人可见啊，今儿个来新手村，妥妥是大明星排场。
“听说今天除了我们还有零下八十度的人也会来，剑客会长摆明了想两手抓，拉拢零下八十度，这个算盘打的好啊，那我们一碗孟婆洗脚水呢？不是扫我们面子嘛？”
“也不能这么说，三角形具有稳定性，三个公会绑在一起，等于什么？等于合作共赢。”
“我看，零下八十度还不一定瞧得上剑客呢，人家代号0和钟氿是师兄弟的关系，凭什么舍掉手足和别的公会合作？”
“他们来不就说明了一切吗？说明还有能谈的余地啊。”
“不如跟会长说，把剑客踹了，咱们跟零下八十度合作得了。剑客那群人，没一个守信用的，我就怕参加副本的时候一转身就无了，等到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背上插满了刀子。”
“噗，你这个形容，不由得让我想起了当年的背刺大神……”
“哈哈哈哈哈，红舞鞋那是出了名的阴人怪，谁都比不了。”
“对了，零下八十度的会长也会来吧？咱们会长都来了，他总不能耍大牌吧？”
“代号0啊，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大佬……”
不止是一碗孟婆洗脚水成员群情激动，只要是坐在酒楼里收到零下八十度要来的消息的玩家，都忍不住频频回望，讨论得热火朝天，吃饭的地儿瞬间变成一场临时组建的粉丝见面会。
这么说也不奇怪，代号0作为《希娅公主的秘密》中脱颖而出的超级新星玩家，又凭着强大的实力红火这么多年，自然是《神鬼说》当之无愧的现象级人物，各个公会里藏着他的粉丝很正常。
嘈杂从远拉近，刚提呢，零下八十度公会就这么万众瞩目地出现了。
所有人目不转睛，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此时红庄酒楼后厨单间仓房——
赵虚被NPC拉入白色幕帘后面，布摆随着重力摇动，过了会儿悄悄自己停了下来。颜舟推着他的肩膀，将他后背抵在木窗上，二人面前隔着极近的距离，红纸灯笼吊在一墙之隔的廊道，窗纸隔绝了大半的亮，彼此面容皆隐入昏暗。
低头看着面前陌生的脸，颜舟声音不免沉了下来：“这一年你到底去哪了？为什么你能这么坦然地一走了之？为什么？”
最后的‘为什么’，语速更急切了些。
“帅哥，你认错人了。”赵虚嬉皮笑脸地挠了挠耳背：“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没想到眼前的人会否认认识自己，颜舟的表情怔了一瞬，旋即阴云密布，显然已经维持不住体面了，他原以为只需要这一场耐着脾气的对峙之后，对方就会低头认错，把这一年发生的一来二去全部告诉他，如果真有那么多的不得已，他可以酌情考虑原谅对方。
他想过对方可能会说谎，可能会简单几笔带过，可能会缄默不言，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不肯认他。
“你在说什么？”颜舟的眉头深深皱起来：“你觉得这样捉弄我很有意思吗？”
有的人脸皮厚得连自己都怕，虽然他也不清楚为什么重新注册新号，颜舟和他的好感度没有跟着清零，但这种BUG完全可以归类成意外，只要咬死不认，谁都别想扒下他一层皮。
有这么强大的自我疏导，赵虚当然能心安理得地无视头顶百分之百的碍眼小爱心，那代表着随随便便就能戳破谎言的实证。
不止如此，赵虚还要倒打一耙。
“我可没主动招惹你。”赵虚渣男摊手：“到底是谁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陌生人带走的？怎么能说是我捉弄你？明明是你在犯罪啊，是你在犯罪！”
“第九墟！”
生气起来的颜舟可谓是相当有压迫感，伸手摸到门梁的高个子，立体的建模脸，凌厉沉锐的眼神，一米七的赵虚完全是被其笼罩的程度，换作一般人，哪还顾得上欣赏颜舟的美貌，早就被震得宕机了。
换做以前还没调整身高的时候，哪有这么多抬头低目的对视，今天光站这么一会儿，赵虚脖子都仰累了，很想推开对方告知问罪暂停，先让他原地活动一下。
可红唇齿白的青年非是故作一脸凶煞，语气焦灼：“你就这么想撇清和我的关系吗？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足足一年没有出现，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缩骨更名的，即便你以前从来不肯摘下面具，可我不觉得你面具下面长着这样的模样。但有些东西是不会骗人的，就算你否认，哪怕你咬定我们从没见过，记录着我们过去的种种，都装在你形容的数据里，这是你唯一抹去不了的，承认吧，你就是第九墟。”
这番话小小地让赵虚惊讶了一下，不仅仅是颜舟尾音不易察觉的哭腔，更是因为颜舟某种程度的意识觉醒。众所周知，《神鬼说》的所有原住民NPC有着非常惊人的拟人思维，他们被植入接受《神鬼说》的一切世界观，比如在他们心中，十三地图本就合理存在，这些玩家是不同于他们的外来者，是他们可以自由选择帮助和迫害的人。有人曾在帖里分析，玩家做副本任务在NPC看来等于是外出狩猎，带回来精美的战利品和无数的钱财。支撑这一理由的是那人在阿克德蒙不纳城嫖妓时，妓女躺在他臂弯里对他透露的个人主观信息。
“你看起来非常魁梧，传阵外出狩猎时一定是领袖一样的存在吧？战利品你会分得更多吗？要是有数不清的灵币就更好了。”
此帖一出，的的确确引出过轩然大波，只是后续那名玩家再也没在主楼里继续更新了。
即便是游戏里的NPC，也有属于他们的爱恨情仇。初识颜舟的时候，赵虚正好在思考NPC是否能够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串数据的问题，巧合的是，那天有NPC处于审判中，为了获得答案，他救下了即将被火刑的颜舟，想以此深入了解如何和NPC建立羁绊，如何获得他们的信任，如何增升好感度，调查他们是否具有真正的人类自我意识，若是有，又具有到什么程度？是不是能够算作一个完全独立的人。
后来颜舟对他的好感度逐渐增加，却始终对一个问题闭口不谈，甚至会在赵虚提起时暴跳如雷。
那就是经典的“你知道自己只是游戏里的一串数据吗？”。
颜舟为此大发雷霆好几次，单方面和赵虚冷战了数月之久，迎面碰见直接无视，怎么哄都不肯软和。不过颜舟根本冷不过赵虚，因为赵虚有非常庞大的交际圈，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经常连人影都瞧不见，而他仅仅只有一个赵虚。其他玩家虽然经常勾搭他，但通通不入他的眼，他连多说几句话都觉得是在浪费和赵虚相处的时间。
和好之后，颜舟终于说出了自己生气的原因，赵虚的那个问题无异于某外星生物入侵，然后对人类说：你知道你只是我们制造的实验品吗？
而赵虚那一系列研究行为，公开化后就等于外星人对人类说：我们制造你们只是为了观察你们这样的实验生物是如何生活、进化、灭绝的。等星球爆炸后，你们的使命就结束了。
对标过来就是：等游戏关服后，你们就彻底消失了。
谁听了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