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意的谎言也是谎言,造成的杀伤力不会比后者小。陈瑶发了无数短信留言,孟波都没有回复。
刘总带着市场部杜总监一起到成都,和银行接洽十分顺利。银行方面一见面就表明既然是周行长的朋友,他们定当尽心竭力,排除万难也要把工作做到位。
刘总满腹狐疑瞧着手下一老一小两个兵,搞不清周行长是谁的关系。陈瑶这时才觉得自己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跟不提前跟领导通气比起来,开罪宋姐又有什么大不了。好在刘总也是老江湖,随便打打哈哈,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就手约了分行领导晚上吃饭。
刚出银行大门,刘总便问起周行长的事,宋大姐顾左右而言他,陈瑶再顾不上他人感受,坦白是自己找的关系,这次工作十万火急,所以就擅作主张找上了这条线。
刘总先是教育她,以后有能帮的上忙的关系,要提前知会他,也方便群策群力,后又对她大加赞赏,夸她能积极主动的从公司的角度出发解决问题。
刘总心里暗喜:他原只当陈瑶是个好用的普通员工,没想到在地方上居然还有些能量。末了他又强调了一次:“下次一定要早点儿说,这次要是能提前把刘行长约出来就更好了。”
一同晚饭时,分行的人摸不清他们和行长的关系,起初还比较矜持。杜总监和刘总到底经验老辣,拉着陈瑶几圈酒敬下来,大家看他们虽然是京城来人,还是领导的关系,可毫不装腔作势,尤其是杜总监,雅的俗的都能来;陈瑶看起来是个冰美人儿,学生气十足,但酒桌上却随和大方,颇开得起玩笑,于是很快放下戒心,饭后欣然答应杜总监去唱歌的提议,只是要求两位女士一起去,说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刘总瞅个空子小声对陈瑶交待:“一会儿你随机应变,看着时候差不多就跟宋姐先走,这种场合你们在人家反而不自在。”
陈瑶有些纳闷,再看宋姐,眼见脸上已经有些不大好看。
一行人来到一处金碧辉煌的卡拉OK,陈瑶不免想起旧时香港电影里一些场景。服务生带他们去包房这一路上,一些打扮入时、浓妆艳抹的姑娘从他们身边鱼贯而行,酒后男人们眼光每每随着那些女孩儿们游离而去。
进到包间里刚刚坐定,一个年纪不大、身穿深色制服的女人走进来,身后跟着七八个跟刚才走廊里打扮相似的女孩,堪称环肥燕瘦,共同的特点是在昏暗的灯光和浓重的妆容下,模样都不错。宋大姐斜睨着这些女孩,脸上不觉露出革命义士般的表情。
陈瑶以前听男同事们只字片语提起过“喝花酒”,不知道现在这光景算不算是。她有些拿不准,刘总这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呢?还是不拿自己当女人?
各位男士轻车熟路地点了合口味的女孩坐在自己身边,只有一个年纪不轻的分行小头目表示对所有姑娘都不甚满意。
刘总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意思,杜总监更是对最先进来那个深制服催促道:“再换一拨呗。”结果连换几拨,小头目都不满意,最后连深制服脸上也挂不住了,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位老总喜欢什么类型的,我也好有个目标,我们这里小姐很多,什么样的都有,您不说我也不好找啊。”
陈瑶估摸这小头目在饭桌上已喝的有点儿多,颇有些借酒撒疯的意思,但是现场谁也不好说破。
这时,他突然指着陈瑶说:“你给我找个这样的来。”陈瑶顿时热血直往脸上涌,这种羞耻感几乎可与肖建国上次带给她的比肩。
刘总心知周行长的关系是她的,哪儿想到对方会唱这么一出,这下夹在中间有些为难。杜总监连忙一边指使妈咪赶紧再去找人来,一面跟小声跟陈瑶说:“你和杜姐忙了两天了,先回去休息吧。”
紧张的工作安排本已让陈瑶从情伤中短暂抽离出来,突如其来的羞辱却再次将她推向崩溃边缘。
宋大姐赶紧识相地拉着有些僵硬失神的她走出包房。刚出来她眼泪就绷不住落了下来。
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的宋大姐一反常态。抱着陈瑶像真正的大姐姐一样,轻拍她的肩头,骂不知所谓的领导和没素质的客户,如安抚受伤的同类。
眼见路过的客人和小姐纷纷为之侧目,陈瑶自知这不是可以肆意发泄的地方,遂告诉宋姐自己去卫生间洗把脸就跟她回酒店。
这间KTV像古龙小说里肖咪咪的地宫一样错综复杂,装饰又都差不多,陈瑶从卫生间出来,拐了两次弯就彻底迷失方向、找不到着路了。
她正想找个人问,突然看到前面包房里鱼贯而入的人中居然有彭涛。她正欲上前打招呼,却又觉得不妥,就等他们全都进了包房,这才偷偷溜过去。
谁知正当她经过那间包房时,房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一个服务生拿着酒单走出来,陈瑶忙躲闪到一侧,以免被彭涛看到。
只听一个声音说:“昨天晚上你溜哪儿了?关总昨天喝大啦。”
“白天开了一天会,累都累死了,就想回去躺尸,不然今天哪个起得来,老关那龟儿子一定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对方说的是四川话,但她听得出这是彭涛在说话。
屋里响起一片狎笑声,陈瑶听不真切了。
彭涛昨天盯着她眼睛,情真意切对她说:“我还能因为谁来?”的场景无比清晰的浮现在她眼前,原来人家是来开会,跟她没半毛钱关系。
陈瑶自嘲地笑笑。
这不也是善意的谎言吗。说谎的人都巴望能一举两得,既能取悦对方,又让自己得益。只是这种希望也是自欺欺人的“善意谎言”,世上哪儿来那么多密不透风的墙啊。
回到酒店,宋大姐还在安慰陈瑶:“这就是咱们一贯的公司文化,以前在总部还好,都是别人求我们,也不敢在有女同志的时候这么明目张胆。现在天天加班加点,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牲口用也就算了,还让我们到这种地方,把我们都当什么人了?!”只要不当着领导的面,宋大姐也算心直口快。
陈瑶已不再为晚上的熬淘事费神,一旦离开工作给她设置的结界,有关孟波的种种立即强势卷土而来。
她不断翻看手机,希望得到孟波的回复。在工作中遇到挫折后她格外需要来自爱人的支持和温暖,但是没有。
比起当初那个会当街出手打人的愣头小子,孟波处事已经冷静了不少。这就像小孩子会哭闹打滚儿表达不满、但成年人不会一样,成年人没气力花在徒劳无功上。或走或留,都无需再做姿态摆样子,至于情绪嘛,天若有情天亦老,情绪是最没用又自伤的玩意儿。
不再孩子气的彭波还会回来吗?
陈瑶不确定。她想立即飞回去找他。
早餐时间,刘总表扬陈宋二人组四川的任务完成得相当好,但西北和东北片区都是出师不利,已经有好几个分行明确提出不参加这次基金发行。如此一来西南片区的发行压力之大可想而知,所以要求陈瑶组立即动身去重庆。如果可以,再一鼓作气把云贵两省也跑一圈,至少让公司能迅速摸个底。
陈瑶心里登时凉了半截,这么一圈差出下来,只怕孟波返程时间也该到了。
她还没说话,宋大姐那边已经忍不住了:“领导,那得要十天半个月吧,我以为是短差,这换洗衣服都没带够啊!”
杜总监半哄半压:“让酒店洗啊,公司都给报销。”
宋大姐嘴里嗫嚅了两句,大抵是孩子要期末考试,没人看不行之类的话。但是刘总脸已经拉的老长,她自己就把话咽了回去。刘总估计也念着她老公那层关系,又找补一句:“实在有困难,我们到时候再看”。
于是两位女将只好又马不停蹄地赶往重庆。
这次运气没那么好。虽然重庆的支行网点远没有四川整个省多,但对方依然不愿惹这个麻烦,根本不肯把业务集中到一两个大支行办理,她们在重庆耗了三天,唯一的成效就是说服分行答应年后帮她们协调一场动员会,把各网点负责人召集起来由她们各自突破对接。这还是在送了重礼,杜总监又陪对方喝了两顿“花酒”的情况下达成的条件。
临到周末,本来说好一起转战贵州的宋大姐突然回了北京。理由是婆婆身体不舒服,老公又出差,她必须要回去盯几天,还说是杜总监批准的。
陈瑶想想也情有可原。毕竟公司让她们连着出长差,时间考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无非是为了节约成本,酒店住宿比来来回回往返机票便宜啊。但对于宋大姐这样的关系户,一则她的工作能力也就那么回事儿,让她跟陈瑶两人行动,无非是为了彰显公司对银行的重视程度,此外陈瑶面嫩,有老人在好歹有张有经验的脸可供唬人,但这不是什么关键性问题;二则跟她的关系相比,公司既已花钱供了这么个闲职,又怎么会在乎那点儿多出来的差旅费呢?
倒是宋大姐一走,陈瑶身边就少了一双眼睛,她立时便决定:大不了自费买机票回北京,她一定要找到孟波,跟他解释清楚,让他原谅自己。
如果说以往她对孟波的情感中或多或少还掺杂有其他杂质,那么现在,陈瑶笃定自己对他除了情感诉求外,已别无所求。
她被自己纯洁无私的爱情打动,刻不容缓地起身踏上爱情圣战的征程。
又是一年圣诞节,首都机场到处是圣诞树、驯鹿和圣诞老人的装饰。陈瑶想起去年此时自己满心绝望地和孟波看《喜剧之王》,去西什库大教堂的一幕幕,只觉得恍若隔世。
那时的她软弱不堪,以为恋爱会因自己离京而结束。而现在一切困难似已迎刃而解。即使孟波出国,二人仍是分隔两地,感情却并没有如她想象中那样因为距离而变淡。经历这许多磨砺后,她确信他们越来越相爱、他们是命中注定的。
坐在出租车里,陈瑶听着国际广播台里传出Bing Crosby的《White Christmas》,感到自己被暖暖的白雪和温馨的圣诞气氛所包围,她心里满满都是亲情、爱情、友情,是那些曾给过自己温暖的人们,家人、孟波、徐来、王欣、卞雨佳……接下来的一首是《Santa baby》,
“Santa Baby
Just slip a sable under the tree for me
……
Santa cutie
Filling my stocking with a Duplex and checks
Sign your X on the line ~”
她注意到歌词,第一次意识到这是一首拜金女郎唱给自己suger daddy的歌,这让她想起肖建国。去他妈的肖建国!
虽然工作也有种种不如意,但这种自己买花自己戴的日子真的给了陈瑶前所未有的自尊和自信。回到北京这个曾让她自觉如一池碎萍、现在却能给予她无限力量的主场,自给自足的安全感立即就暖暖包裹她、稳稳接牢她。
她试图给孟波打电话,他依然不接。她并没有通知他自己回来,她想给他惊喜,让对方知道自己也是会为了他用心付出的。
陈瑶拎着行李、怀揣一腔爱意和满脑子甜蜜的计划,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走进出租屋的单元门、按了电梯按钮、进电梯、出电梯……
不愧是圣诞夜啊,整栋大楼安安静静,人们都去欢度圣诞了吧?
她掏出钥匙开门,却听到屋里传来音乐声,”
Oh i love to climb a mountain
And to reach the highest peak
But it doesn't thrill me half as much
As dancing cheek to cheek……”
她大喜过望。
孟波还在这里!他在自己这里!
这就是心有灵犀吗?
她要扑到他怀里,告诉他自己错了,把所有发生过的事都告诉他,从此不许任何谎言横亘在他俩中间。
只除了徐来那一件。
她开门进屋。
屋里的音乐声更大,爵士鼓点伴随Ella Fitzgerald浓郁的烟酒嗓,陈瑶心里升腾起难以抑制的热情。
她放下行李,穿过黑洞洞的走廊、走进客厅,那里连着卧室,只有卧室亮着灯。
幽暗的灯光里,孟波赤身压在一个女人身上,被子一半滑落在地,所以陈瑶什么都看到了。
由于男人的冲撞,女人的胸脯像波浪一样涌动,那女人微张着嘴巴,倒悬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