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份冬季来临，股市却进入多事之秋。随着中石油以首日上市48元惊天股价回归A股，持续两年的牛市却似强弩之末。
陈瑶心情复杂，一方面得意于已抽出部分胜利果实买了房子，一方面眼看着股票资产随着市场一路下跌不断缩水，但又不好去问任蕊，想必她那么大资金量，输赢更甚、只会愈加烦闷。
而远离股市的卞雨佳也有自己的烦恼。
她此前已经多次跟陈瑶吐槽文化娱乐媒体渐渐蜕变得只有娱乐没有文化了。最近在内地大银幕上无缘得见未删节版《色.戒》更是刺激得她大骂没有电影分级制度的弊端，：“催熟儿童，阉割成年人！”
陈瑶恰好要去香港出差，便邀她同往，看一刀未剪的足本《色.戒》。卞雨佳却推说囊中羞涩，陈瑶不免惊讶。她知道陈慧去年刚出了书，他二人怎会缺钱？
卞雨佳苦笑道：“你见过现在有人买活人的诗集吗？凤毛麟角吧？”原来能找到出版商、申请到书号就已是靠卞雨佳在媒体的关系了，但别说稿酬，即便付梓印刷都是他们自掏腰包的。
陈瑶只道去香港机票不贵，由自己负责，食宿什么的也都不用她费心，只要卞雨佳有时间就行。卞雨佳说机票钱她还是有的，就是舍不得花，陈瑶劝她别再纠结：“就当我花钱买你时间，陪我去散散心吧。”卞雨佳这才答应。
同事朋友听到陈瑶去香港出差，纷纷托她带货，小到零食大到包。陈瑶万分解，这个世界上所有同等级商场里能买到的东西不都是一样的吗？若说是因为价格差，她依然无法认同，在她看来大多非秀款大牌货都是名不副实，包含了太多品牌溢价。
陈瑶也爱香港，爱得绝不比那些经常去扫货的人少半分，她爱的是电影里的香港，不带任何实用意味地爱着那个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香港。她在意的是看不到摸不着的想象中的幻境，至于实实在在的都市，她反倒不在意。于是当她看到百道一腔、千楼一面的香港时，心里竟隐隐有些破除儿时女神印象的遗憾与失落。
幸运的是她邀了对的人同行，两人并无任何购物美食攻略，而是手握香港电影地图。
她们要去《重庆森林》中林青霞游走其中找人运毒的重庆大厦、《玻璃之城》里黎明和舒淇的初吻地香港大学、《甜蜜蜜》中黎晓军蹬着单车带李翘走过的广东道、《旺角卡门》里阿娥来投奔阿华的女人街、《古惑仔》中洪兴东星血战定乾坤的铜锣湾、《阿飞正传》里红男绿女兜兜转转的皇后饭店、《花样年华》《2046》里的苏丽珍和周慕云互相试探的金雀餐厅、《阿郎故事》里阿郎拔足狂奔的石板街……
陈瑶的会半天就开完了，周六二人按照地图索骥先转了一大圈。
陈瑶由衷感叹：“跟中环那些放大版建筑模型相比，我还是更喜欢荷里活道交界至干诺道中环段历史悠久的砵典乍街、活色生香的庙街、或是充斥着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老式建筑的西环。走在中环，耳里灌着催促你疾行的过街交通警示音，满目行色匆匆目不斜视目标至上的行人，自己不由自主就会染上“live to work、life for country”的气质：高效、单一、乏味且自以为是，跟所有国际化大都市的街头一样，这里的人都是即身在人群中又孑然一身的。”
卞雨佳语带揶揄：“我猜你也喜欢北京那些狭窄到机动车一进去八成要刮蹭的胡同吧？”
陈瑶也不否认，说那才是真正的北京。
卞雨佳正色道：“就冲你说这话，就知道你一定没在那种地儿住过。我有个小学同学家就住那种胡同里，冬冷夏热，水管老化严重，冬天动不动就冻爆了，电线大多走明线，乱糟糟一团。院子是公共的，厉害的可劲儿私搭乱建、侵占地盘，怂的只能自认倒霉，那种时候你会明白为什么过去人喜欢生男孩，即是劳力又是武力。你喜欢的这些香港老楼老路也一样，别说别的，就咱们今天爬那个砵典乍街，让你天天爬，你试试看还爱不爱。”
陈瑶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这么说起来，那些热衷保护古迹的人都应该先住住看，提倡保护落后文化的人也应该身体力行生活在那种文化里，天上神仙那儿知道营营役役俗尘凡世的苦楚。”
坐天星小轮从湾仔到尖沙咀时，她在船舱里恍惚看到岸边有个极像徐来的人，等她叫卞雨佳来看时，船却已驶远。
当然，她们此行主要目的还是未删节版《色.戒》。陈瑶对无论导演还是男女演员如此豁得出去都相当佩服，她和卞雨佳一致认为那几段重场戏绝不能被删减，否则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有色，又谈何戒呢？
有些电影里的情欲戏是精华、是戏眼，一旦拿掉，整部电影的灵魂就被抽走了。就像她最爱的电影《情人》，如果没有之前二人不停的纵欲，就显示不出最后中国情人对少女说“我已如朽木槁灰，对你不再有欲望”带来的巨大震撼。
大学时看那段她觉得断无可能，男女怎么会在还有爱的情况下对彼此身体不再有欲念。直到经历过和孟波告别那晚，她才知道这段刻画如此真实。一对男女刚开始总是分不清是爱是欲，因为欲过于刚猛，所以影片前半段才会如实反映，但后半段，随着时间推移，身份、阶级、情感都会涌上来压制本就难以长久的欲念，于是导演便不再给性留丝毫机会，让开始倾泄如洪的欲望在荒芜的时间中点点干涸，点滴不剩。
陈瑶为了猎奇来看《色.戒》，但在听到王佳芝给易先生唱歌时，她却悲从中来。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 咱们俩是一条心……
……人生呀谁不惜呀惜青春
小妹妹似线郎似针，郎呀 穿在一起不离分
哎呀哎呀，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
避无可避的孤独和宿命感将她密密缠绕，想到一个个离开的爱人，连春晖，也愈行愈远。不管是青春还是人心，都留不住。
之后二人去兰桂坊买醉，灯红酒绿、醉生梦死，这次换她们作三里屯、荷花市场里既想放纵又怕后果的“老外”。陈瑶指着身边酒客，评价港人都是经济动物，碰上再大事，都能“马照跑、歌照唱、舞照跳”，口袋里有钱，有什么好怕。
要了一整瓶酒，两人却喝不完，看到边上斯文干净的男仔似是一人，便请他共饮，倒叫对方吃了一惊。闲谈之下才知是个有理想的医生，马上要去尼泊尔作志愿者，陈瑶立即为自己之前的武断偏见而道歉，经济社会里纵然再多指数、价格、速度，也总会有《海阔天空》里不羁放纵爱自由、背负理想勇敢上路的人。
她把MSN头像换成在影院《色.戒》海报前的留影，在回程的机场快线上收到一条陌生短信，号码是00852开头：“你在香港？”。
那时她已到青衣，下站就是东涌，她回复：“您哪位？”
对方：“孟波，这是我香港号码。”
她回：“已离开”。
“下次来提前说，聚聚吧。”
她没再回复。
任蕊公司市值管理做得果真不错，她推荐的股票居然经历了短时间震荡后又开始逆势上涨，陈瑶心说这也算是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吧。
除了“赌场得意”，陈瑶工作也越来也游刃有余，她没有辜负面试时给众人留下的印象——专业、勤恳、有想象力。基本由她策划的活动、负责的方案都能得到当年那个提问最刁钻领导也就是公司总经理的首肯。年底的媒体答谢会，陈瑶的计划在公司notes里一经提交没过一刻钟就得到了肯定批复。
这虽是公司成立第三个年头，但却是有完整业绩记录的第一年，而且借近乎整年疯牛的气势，成绩非常亮眼。陈瑶不但计划邀请当地媒体，她还要把全国主要媒体悉数请到，为产品持续营销好好造势。
活动地点选在中山公园里一家新开张的会所，布置是纯中式风格，梁枋、雀替、彩画、斗拱一概仿故宫制式。陈瑶要在环境上就与众不同，这样才能过目难忘。她想起Big Easy里那个美丽的舞娘，打算请她表演。
因为霍英杰跟酒吧熟，陈瑶便找他要联系方式。谁知霍英杰却道那舞娘离开Big Easy有些日子了，建议她向另一位舞娘打听，说兴许她们还有联系。陈瑶客套说下次再一起去玩，霍英杰却说现在住得远了，跑一趟很不容易。陈瑶奇怪，他说母亲把原来房子卖了，他们搬到西山一处别墅，自己也是深圳北京两头跑。陈瑶自从换了工作，跟外贸大姐联系甚少，竟不知她何时搬了家。
霍英杰不知道陈瑶住在母亲原来小区，直说搬家是因为风水不好，好多朋友生意不顺。
陈瑶纳闷：“正对着那么大一片湖，不是说临水风水好吗？”
霍英杰道：“风水这事比较复杂，听说有邻居请人看，说正对公园里那个大蚌壳不好，蚌壳形似女阴，阴气重，会把人的精气神吸走，那个邻居还请了十八铜人放在阳台上挡，也没用，后来好像也把房子卖了。”
陈瑶想想自己和春晖的事业反而是搬去后越来越好，只是感情每况愈下，心下不以为意。
她要依霍英杰所言，联系了新舞娘。
果不其然，媒体答谢会极为成功，这种东亚、西亚混搭的风格别具一格，当俏丽迷人的新疆舞娘从一张桌子旋转到另一张桌上，恍惚间人们仿佛亲眼得见“柳腰轻，莺舌啭，逍遥烟浪谁羁绊。”。
陈瑶却仍怀念之前的妙人儿。等她舞毕，陈瑶忍不住问她可知之前的姑娘去了哪里？这个脸稍长些，端庄有余娇俏不足的姑娘回答，原来那个也是跟她一起来北京闯荡的姐妹，但是追求者甚众，其中不乏达官贵胄、富商大贾、文人骚客，只是她糊里糊涂跟了个同在夜店卖艺的舞者。
陈瑶道：“这也没什么，跳舞也是正经工作，不算糊涂。”
姑娘直摇头，可惜对方吸毒，结果连累她这小姐妹也染上了毒品，后来就半卖艺半卖身，再往后，就只卖身不卖艺了。“去年还是前年，听说被抓进去了……”
陈瑶不禁扼腕，两人陷入沉默。过了会儿，舞娘又说：“进去可能还好点。”
近两年来，每每跟母亲通话，无论说什么，最后话题总会转到结婚上。春节期间，借着面对面、陈瑶无法挂电话逃避的机会，谢晓岚终于忍不住向女儿逼婚了。她曾经那么不满意的春晖，现在却成了完美化身。陈瑶憋着坏想，自己哪怕现在随便从大街上拉个男人回来，估计母亲都不会挑剔了。
“陈瑶，你跟春晖是怎么回事儿啊，房子都买了三套，还不结婚，等什么呢？”
“妈，我俩就买了一套房，另两套一套跟我没关系，一套跟他没关系。”
“别打岔，我的重点不是房子，你俩谈的时间比你跟孟波都长了，不会最后又鸡飞蛋打了吧？”
“什么叫鸡飞蛋打啊，我俩谁飞了对另一个的生活都不会有实质性影响的。”
“那我看你俩这婚是结不了了，谁也不需要谁，还结什么婚啊。”
陈瑶开始自欺欺人：“妈，你不要扭曲我的意思。我以为你说的是物质方面的事儿，我俩满足的是彼此的情感诉求好吗。”
“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懂，也不想干涉，但对女人来说有个很残酷的现实，那就是年龄。”
陈瑶开始跟母亲撒娇耍赖：“你是说我老吗？不可能啊，年前我们大学聚会同学还说我逆生长呢。我们公司刚来的实习生小伙子一开始不知道我身份的时候，以为我也刚毕业还想追我哩。”
“不管外表怎么样，女人年纪大了对很多事情都是有影响的，比方说生孩子，男人多老都没问题，你再混几年就高龄产妇了，且不说对方怎么想，你是不是给自己增加了很多不必要的风险。”还没等陈瑶分辨，谢晓岚接着说：“另外能不能生还两可呢。”谢晓岚从来不知道陈瑶堕胎的经历，此时难免担忧。
陈瑶回嘴：“我自己好多事儿都没想清楚呢，即便有个孩子我能教育好吗？”
谢晓岚不快：“大部分人都是没想清楚就有的孩子，不也带的挺好，这都是边走边学，等你都想清楚黄花菜都凉了。”
“妈，如果结婚就是为了孩子的话，那这婚不结也罢。”陈瑶不耐烦起来。
“国家要都是你这种只替自己着想的人，这国家就算完了。”陈景仁一直在客厅看电视，这会儿突然也冒出来一句。
“爸，你就别跟着起哄了，您那套党性在单位用用就好了，让我为国家生孩子那我更不能生了。我生娃养娃，国家是给我出钱还是出力啊。”
眼见陈瑶跟陈景仁要呛起来，谢晓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