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历史悠久文化渊源的国度很难养育出24K足金的无神论者。陈瑶也不例外,尽管已经过十几年现代科学教育的洗礼,在苦等徐来音讯无果后,她的第一想法居然是:因果报应、罪有应得。谁让自己当年负他在先。
苏欢欢在msn上跟陈瑶八卦慕容荻和彭溪鸡飞狗跳的婚后生活,据说两个蜜窝窝里长大的糖娃娃不知让步为何物,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架,她毫无诚意地反省她俩这媒人做得也忒不称职。
慕容婚后跟陈瑶几无联系,除了有次向她借钱。那数目不小,陈瑶听他说是打□□输了钱,心中厌恶,没有答应。陈瑶听得苏欢欢颇有幸灾乐祸之意,问她怎知那二人闲事。
“慕容会来跟我诉苦啊,说他老婆不懂事,一身骄娇二气,也不够聪明,好多事都拎不清。”
陈瑶奇怪彭溪从没找她抱怨过,没想到慕容跟欢欢关系反倒更亲近。
苏欢欢听出她话里有话,倒不避讳,掀了底牌:“我跟他本来就挺近的,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会跟那个傻白甜结婚。说实话,要不是彭溪横插一杠,我和慕容也不是没可能的。”
陈瑶见她把话说开,便也坦言相告:“慕容又不是个死物,谁抢就归谁,是他自己选了彭溪,如果他这么容易就被别人撬走,这种男人你不要也罢。”
欢欢不以为忤:“我也这么想的,所以,嗨,随缘吧,现在这样没有约束反而更好些,不然天天混着也烦,没准儿就换我天天严防死守了,想想就累。”
陈瑶听她意思,似是和慕容仍然藕断丝连,本想劝两句,但转念一想,既然人家当她是自己人,也就别来道德说教那一套了,慕容这样的人即便在外面没有苏欢欢也少不了李欢欢王欢欢的。彭溪的敌人根本不是旁的闲花野草,是自己家男人。况且想想自己,在对徐来日思夜想,百般渴望时,又何曾顾虑过他已婚的身份,感情的事,哪儿有什么不能逾越的障碍。
她忽又想起一事:“慕容好像在赌博,他向你借过钱吗?”
“老子让他滚回去问他老婆借去,他结婚图的不就是这个吗?他老子娘都不管,我管他呢!”苏欢欢怨道:“钱还是得自己赚,他又不笨,咱们这行来钱快,犯不着替他操这份心。”
一个周末,陈瑶正在王欣家一面陪囡囡玩,一面听钟家姆妈碎碎念她现在买的保养品功效如何好,睡得比以往香,多年的老寒腿也不痛了。钟宇一边埋头写他评职称用的学术论文,一边还不忘见缝插针批评两句母亲又被那些推销员骗着白白花了许多冤枉钱。
王欣趁母子拌嘴的当儿,跟陈瑶解释自从囡囡上小学后,自己和钟宇平时上班也没人陪老人家,那些推销员就是利用老人怕孤独的心理,借着跟老人说话解闷儿顺带卖产品。婆婆也没花过他们的钱,用的都是自己的退休金,犯不上还管着,都这把年纪了,还能随心所欲多久呢。
自从出了朱莎的事儿,钟家姆妈便带着囡囡躲回南方住了几个月避风头躲清净,回来气势也较先前矮了半截,待王欣比原先亲近了不少,更是一壁把罪责都推到朱莎身上,说些“拆人家婚姻是要伤阴骘损阳寿”之类的话,与儿媳倒颇生出几分同仇敌忾的情谊。
陈瑶因深陷对徐来的鬼迷心窍,近来时常自责当时对钟宇朱莎的责难,看到钟宇不免心怀愧疚,倒是当事人早已忘了当年“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的心境。
突然短信铃一响:“吃兔头吗?”是徐来。
陈瑶虽自诩食肉动物,但却对所有有四肢动物的头颅敬谢不敏,此时看到这条明晃晃是邀约的短信,天人交战半晌,终于色欲战胜了食欲,回到:“吃啊。”
“在家吗?我一会儿给你送些来,从四川带回来的正宗老妈兔头”
“我在王欣家,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陈瑶心噗噗直跳,掩饰不住的兴奋。王欣知道她和春晖已经分手,一看看出这是又动了红鸾星,让她把人带来瞧瞧。陈瑶却心虚,毕竟她此番扮演的是朱莎彼时角色,只怕王欣不能认同,便推说八字还没一撇,等定了再带来让她过目。
她匆匆忙忙告别王欣一家,想着要不要回家换了内衣再去找徐来,却怕让他久等,还是直接去了。到了他家楼下,只见徐来正兴冲冲拿着一红一白两个塑料袋从单元口三步并作两步跨下来,白的那个蒙了里三层外三层,看不清内容,红的那个一眼便知是个大西瓜。他头发湿漉漉,带着股清新的沐浴液味进了车里,陈瑶当下便后悔没回家沐浴更衣再来,万一呢?想着,脸就悄悄红了。
陈瑶问他怎么这么久没有消息,徐来说自己去四川做了些灾后心理重建的数据调查和咨询工作,中午刚飞回来。
得知他刚回京就找自己,陈瑶又高兴起来。
见到他,陈瑶放松下来,觉得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没关系了,就坦白自己不敢吃兔头,只是为了赴约才硬充好汉。
徐来问:“你是不喜欢兔头的味道吗?”
“也不是,我喜欢吃麻辣味儿,只是脑袋看着吓人,总感觉被苦主盯着似的。”
徐来问:“那如果不看呢?”
陈瑶不禁发笑,这人怎么这么轴:“总不能闭着眼睛吃吧。”
徐来却说他有个法子,需要靠了天时地利才使的出来。陈瑶问他什么法子,他却笑而不语,让陈瑶开车去P大——他的母校。
到了学校,天色渐晚。徐来跑到小卖部买了几瓶啤酒和可乐,领着陈瑶摸黑跑到著名西班牙大文豪铜像下,说:“咱们坐这儿吃,光线暗,看不清楚。”陈瑶被逗乐了。他却浑然不觉,仍细细讲解吃兔头的要领“两颊肉都是瘦肉,眼睛舌头上下颚筋头巴脑的口感弹软,脑子是最好吃的部分,等同于一大坨骨髓。”
他又说到从小爱吃大闸蟹,经常幻想那蟹能长成普通家畜大小,吃起来一定过瘾,结果去美国在旧金山吃到了大小堪比家禽的大海蟹,味道却像凝固的蛋白粉一样让人难以下咽。
陈瑶听他讲的有趣,不知不觉就依着他的指导啃了人生中第一个兔头,果然美味异常。
二人在一代文豪像下大口啖肉大口喝酒,好不痛快。陈瑶拿出包里的ipod,放了一首《笑红尘》,一只耳机给他带,一只耳机塞进自己耳朵,听陈淑桦唱:“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
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
歌在唱舞在跳
长夜漫漫不觉晓
将快乐寻找”。
暮色四合、秋虫吟唱,星月下熠熠闪着光的只有那青铜像和两双亮晶晶的眸子。陈瑶面热胸涨、心旌摇曳,不知道是不是喝下的可乐和啤酒在腹中进行了了什么化学反应,咕噜噜顶起一波又一波漫溢的泡泡,直冲天灵,那泡泡让她无比充盈、无限愉悦,这是被快乐充满的感觉吧。恍惚间,突然又升起一丝忧惧,只怕快乐的阙值被提得过高,以后再难得到。
不知何时,徐来身上薄荷似的沐浴露味已被酒香所替代,让陈瑶一阵阵沉醉,她无法自控地,想靠近他。
徐来突然说:“我们走走吧。”
二人便向湖边走去。湖边靠着座石舫,徐来说以前上学时他经常清晨或夜晚去那里背单词,却很少能享受单纯坐在那里放空发呆的时光,终于不再是读书郎,此刻想去坐坐。
他们没有走平缓的鹅卵石子路,而是沿着湖边小山坡行走于草木中,时不时惊起虫鸣鸟叫,有地势较陡处,徐来便自然拉起陈瑶的手。待过了那段险路,却谁也舍不得松开了,就那么互相握着,比在最湿滑险要时握得更紧。
天边突然闪过一道白光,少顷,闷闷的雷声也如期而至,陈瑶不禁有些失望,浪漫的石舫之约眼见要被突如其来的雷雨破坏。
陈瑶有些不舍道:“我们回车上吧,不然一会儿要淋雨了。”
徐来一手攥紧她,另一只手食指在唇前比作嘘声:“再等一下。”
他一瞬不瞬望着天际,又一道闪电。他垂目默数,过了一会儿雷声再响,他面色一松:“这雨离咱们还有两三公里远,不着急。”就不慌不慢拉着陈瑶沿石舫边坐下,把一双腿在空中悠闲地晃荡着,听草丛间秋虫呢喃、望天际电光闪闪。
人们多喜回忆过去,常想梦回十八、重返青春。陈瑶从不,她可不希望回到过去,过去的自己失败软弱无助,她只喜欢向前看。但此时此刻,她却心生妄念,极度渴望重回大学时代,她与他能这般肩并肩,手拉手,知己知彼、心意相通,有恃无恐地游弋于自由美好。
她手在徐来掌中保持一个姿势久了,酸麻起来,却怕他是借酒精壮的胆,自己稍有动作,万一吓到,会退缩。她不舍,忍着,一动不敢动。
徐来语气恬淡:“初夏傍晚,这里就有一团团幽绿的水草,黑黑的小蝌蚪就在里面游来游去,摇摆着注定会掉的尾巴。我那时甚至羡慕过蝌蚪,成长轨迹那么清晰,先是两条后腿,再是前腿,然后尾巴一点点消失,就长大成蛙了。人就模糊不清,有的人估计到了七老八十,心里依然是孩子,我一直怕。万一自己是这种人该怎么办。”
陈瑶没见过这样的徐来,也许是因为酒的缘故,他话多起来,絮絮叨叨的文艺腔,还有些孩子气。
他怎样都是好的,于是陈瑶真心诚意地:“这是好事啊,古人云要有颗‘赤子之心’,说的不就是要有像婴儿一样纯洁无暇的心。”
徐来望着她笑:“就怕脑子是婴儿的,心却是老人的。”
二人贪恋当下,不想动,雨终于还是到了。先是零零星星落在鼻尖、头顶上,后来愈下愈大,噼里啪啦砸下来,他俩就跑起来。陈瑶的鞋带跟,不方便,徐来弯腰让她趴在自己背上,背着她在雨中撒欢儿似的一路狂奔。这幕天席地溅着水花蒙着水雾地奔跑,莫名让人狂浪起来,不知是谁起的头,俩人无法自控、畅快淋漓地哈哈大笑起来。直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湿漉漉钻进车里。
一方铁皮,隔绝天地、隔绝雨声,欢声渐歇,二人间十几年来萦绕的奇妙氛围复又弥漫开来。
陈瑶鼓足勇气:“去我家吧?”
徐来半靠着歪头、眼睛亮晶晶在暗中深情凝望,把手向陈瑶伸去,眼看要触到她的脸颊,却垂了下去,让那个被期待已久的动作化作一个虚空中被想象出的轨迹。
他有些口齿不清:“她走以后……我怕自己忍不住,跑到四川待了半个月……最后还是不行,唉……千里之堤。”他赧然又无奈,自嘲薄弱的意志力。
陈瑶一颗心软酥成桂花玫瑰甜丝丝的糖粉,她用连心的指尖轻抚他热腾腾的脸庞,张脉偾兴的脖子,略微扎手的下巴,难得多言的嘴唇。他突然嘬住她的手指,含着,拿舌尖卷住,用牙齿轻咬,他眼睛半闭,含混地叫着:“陈瑶……陈瑶……”。陈瑶魂魄都悠悠荡荡,浑身俱随着指尖上传来麻酥酥的触电感又痒又暖,一点点汇聚在一处,积得愈来愈满,不胜承受,最终爆发出来。
徐来紧紧攥着那只饱尝爱意的手,带着微笑睡去。陈瑶坐了良久,待潮水退去,周身平静,又痴痴看了好一会儿熟睡中的爱人,才发动车子。
好容易把半醉半醒的徐来弄回家,帮他脱去濡湿的衣裤,绞了热喷喷的毛巾细细擦拭,盖上软糯云朵般凉被,怔怔望着床上这个安静温柔的男子,一想到他是别人的夫陈瑶就心如刀绞。沐浴后,她躺在徐来身边,怕把他吵醒,只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个good night kiss,便小心翼翼缩在自己平时待惯的一角,闻着他汗水和酒精糅合而成的奇妙果香沉沉睡去。
陈瑶以为一定会做个春色无边的甜梦,谁知一夜无梦,她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过,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身边空荡荡的,只留下枕上床褥上的褶痕和气味证明昨夜的真实。
陈瑶叫了几声,无人回应。太阳特别好,从窗户探着脸把光芒洒得满屋都是,灰尘像大胆的精灵亮闪闪在光线里舞蹈,陈瑶像志怪小说里被妖怪吸干了精血的书生,一条命所剩无几。她抱着膝在自己空荡荡的世界里泪流满面。
爱可真疼啊!很久没有这样的感受,突然被击中,倍感痛楚。
没人喜欢分别。小时候,每逢周末一大家子要在外公外婆家聚会,热闹噪杂,亲情爱意经过这般翻搅一层层沉淀,越积越厚,最怕就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没有生离还有死别,成长就是一次次告别,成熟就是习惯了这一次次的别离。少时,曾天真地以为相逢总有时,后来发现有时随口说的再见不经意间竟成永别,年少无畏便一去不复返了。
陈瑶孩子似的坐在床上哭了许久,渐渐力竭,躺在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