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像里面藏有骷髅,实在难以想象。于观南他们继续查看其他的道观,得出的结论是,所有道观里的神像中都藏有一具骷髅。也就说明了,整个月荷山庄所供奉的神像都不过是具空壳。这里的香火是传不到九重天去的。难怪庄里奇闻怪事频繁却不见九重天神仙动静。
这也就等同于,这里的庄民供奉的不是神,而是这些骷髅架子。
供奉骷髅架子?于观南忽而想到什么,他从未见过清道士长什么样子。但它的真身定不是人样。肉身死亡的话就表示□□会腐烂,但灵魂依旧会附着在骨架上。那么,清道士的真身会不会就是以骨头组成的?
“冥渊,你知不知道清道士的模样?”在一座道观前于观南问道。
季冥渊收回了附在双眼上的法力,淡淡道:“就是你看到的样子。残肉烂骨。”
果然如此。
于观南:“我猜想,这些骷髅大抵都是清道士的真身,而他们的灵魂可能附身在了人身上,所以看不出来。”
也就因为如此,所以才能在众人面前杀人而轻松逃脱,食人而不被发现。
“那你知道他们会伪装成什么吗?”季冥渊问,他撞上于观南投过来的目光,依旧从容淡定,“伪装成一个可以挑选食物的角色,譬如能够收获人心的黄袍道士。”
于观南笑了,因为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回去途中,两人特意经过了山庄中央的湖泊,于观南将瑶瑶被鬼怪附身的事情同季冥渊讲了,他觉得应该到湖泊旁走一走,万一有所发现。
有落叶落入湖面,一片星河破碎,又有一阵疾风而来,湖边黄符如同天女散花。
于观南伸手在空中抓了一张符,于手心上小心捏着,再仔细看着符咒。符咒画法凌乱无序,却有章法可循,弑煞之意。
于观南未开口,季冥渊先说了话,他勾着唇角,“一个小小山庄,竟绘出弑煞符咒,可不简单。”
“是不简单,更让人捉摸不透的是,这等符咒密密麻麻都围绕着一大湖泊外,是为了化解什么?”于观南道。
弑煞符咒,顾名思义,弑杀鬼怪冤魂身上所残留的怨气,从某种意义上进行封印,将其困于某处。
夜色渐浓,灯火渐消。
二人通过心意,接近了湖泊边。
于观南伸出了手,摸了摸栅栏,“看这样子,这里估计有几年无人问津了。”
这么大的湖泊,若有意要封锁什么东西,那么全庄的人肯定都会知道,如果每个人都害怕于湖泊里的东西,那么也就没人敢靠近了,不敢靠近,栅栏即使腐烂也正常。
这么说来,或许在几人踏足这个地方时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而山庄里的人都知道些什么,譬如封锁湖泊的原因,或者是谁让他们封锁的。
毕竟那么大个湖泊,山庄就围绕着它,庄民大都也要靠着湖泊生存,怎么地说封就封。
于观南蹲下身再仔细观察小神像,却是出了一阵冷汗。
“冥渊。”他道。
季冥渊听闻蹲下了身子,默默的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月白衣裳几乎连接了土地,而白皙的脸庞始终平缓从容。
“神像……是鬼面。”所有神像皆为鬼面。
难道这也是假的?于观南心想。
季冥渊随意的看了一眼那神像,再看向于观南,他温声道:“清道士一向喜欢这样,喜欢将神像雕刻成自己的模样,或者是鬼怪模样,说白了,它们也一样痛恨神仙。”
是啊,于观南想着,它们痛恨的是神仙,最痛恨的是那个将它们禁足在死界的武神,佛门大师了尘。
“这种把戏,还真是无聊。”于观南道。
季冥渊一手伸到了于观南身前,附上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扶了起来。他面向湖泊,狱嗜从他手中冒出,延伸着将围在湖泊外圈的神像缠绕。
“喀嚓!”神像破碎,像是破茧之蛹,露出一滩又一滩血色。
季冥渊收回狱嗜,“这血还挺新鲜。”
于观南看去,甚是惊讶,这和瑶瑶所述一模一样。“瑶瑶梦里见过这样的场景!”
季冥渊道:“有只冤魂寄身在她身上。”
“没有伤害她的冤魂,和她应该颇有渊源。否则也实在找不出冤魂不伤害她的理由了。”于观南说着手扶电网,一面看着湖泊深处,一面围着电网走动。他走的很轻,没有踩到电网旁的血液,在月光的照耀下,湖泊中央溢出几丝丝黑气,这不禁引起他的注意。
“你看到了吗?那些黑气。”于观南转身,靠在了栅栏上。
他正在为自己的发现而感到惊奇,想迫不及待得到季冥渊的认证。
“看到了。”季冥渊没看湖泊,他在看于观南,可能是因为月光的缘故,他额间的红痣也在发光,整个人像是被月光供足了能量一般,一颦一笑皆是动人。
不想,于观南撑着栅栏的手稍一用力,栅栏就轻晃了一下,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直接断裂。
“!”
整个人就这么向着身后的湖泊倒去。
“观南?!”季冥渊见状赶忙冲了过去,抓住了于观南一只手臂,却在慌乱之下血花溅起,脚下被神像残渣所绊,整个人同样也往那湖中扑去。
“啪!”水花四溅。
季冥渊在水下也未曾松开于观南的手,两个人就这么往着湖底沉去。
水清透冰凉,让人犹如梦中,可是沉着沉着,氧气不足,于观南马上就要溺水了!他在挣扎途中后脑撞到了什么东西,硬邦邦的,白骨一般,他回头一看,不,那就是白骨,是活生生的人身上的骨头。
他往下看去,湖泊底下,一片森白,骨架堆成了山,倒立在水底,他嘴巴里冒出泡泡,“咕噜咕噜”的,没过多久又开始挣扎了起来。
季冥渊一手将他抱起,往水面游去,于观南环抱着他的手也不敢松开。他两辈子来,要说最弱的,就是游泳,名副其实的旱鸭子。
他被水浸湿得睁不开眼睛,却格外安心于季冥渊在身边。
“噗!”二人破水而出,于观南又是咳嗽又是大口喘着粗气,唯有那手还紧紧抓着季冥渊。
“没事吧?”季冥渊道。
于观南脸色不太好,只顾着摇头晃脑,嘴巴却紧抿着。
季冥渊却笑,“原来你怕水呀?”
于观南大咳,耳根逐渐通红,“怕,怕水……很正常的…”他理直气壮的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
季冥渊看着他这副模样,实在难忍笑意,“既然怕水,那可得好好抓紧我。”他低头道,“不然万一水下真有什么东西,把你往下拉,我拉不动可怎么办?”
这狡猾的恶鬼。
可是冰凉的湖水以及底下那一堆白骨促使他整个身子毛骨悚然。
于观南绷紧神经,双手搭在了季冥渊腰间。
“快回岸上去,冥渊!”
季冥渊笑意更深,“观南抱太紧了,我身体施展不开。”
于观南:“别废话!”
到了岸上,于观南打了一个喷嚏,引起了季冥渊注意,他道:“湖水冰凉,感冒了就不好了。”说着便施法在一旁升起了一簇火焰,“先烤火暖暖身子吧。”
于观南确实冷,而且是从里到外,他坐在火旁才感受到了温暖。
“你也别着凉了。”他刚说完,感觉不对,一只九幽的恶鬼,身体本身就是冷的,比那湖水还冷,又怎么会着凉?
他想着垂下了眼眸,眸间湿润一片。蝶翼般的睫毛上还夹杂着水珠。他开始解自己外衣的扣子。水滴从他的发稍流进了颈间,再顺着一颗颗解开的扣子,从胸前到腹肌,随后落到了裤子上。
于观南脱下衣服后就随意的将它在一边凉着。
而季冥渊只是随意扯了扯衣领,没有脱下衣服。
他平日里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虽然身着的衣裳都很好看,配上他简直绝佳,但他其实是不想将自己身上一条条,一楞楞,丑恶又恐怖的伤疤展现给面前的人看。对于一只九幽的无穷恶鬼来说,身体是不可能干干净净的。每日玄月高升,他身上总会留下一些难看到不忍直视的伤疤,时间久了几乎布满了整个身体。
他不在乎,可是于观南呢?
这让一个凡人,一个傩师看了得多害怕啊?
他只有一张脸皮,可以迷倒万千,但配上的却是千疮百孔的身体,外表再怎么靓丽,内里都已经溃烂发臭了。
“没想到,还真是顿了一锅白骨汤。”于观南道,“也没想到这山庄里原来死了这么多人了。”
季冥渊道:“清道士胃口好啊。”
“所以,这些骨头是清道士丢的?已经这么多了,那就说明庄里其实一直都在死人,清道士也一直没被人发现过。”于观南,“估计也是那黄袍道士说了什么,才将这湖泊给封锁了。”
说到黄袍道士,于观南不得不佩服起清道士来。知道庄民害怕什么,需要什么,就伪装成什么,将神像掏空,阻断了九重天对山庄的管控,装扮成黄袍道士,变一些戏法,打着驱鬼防灾的名号,吃着庄里信奉它的人。
丧心病狂这样的词语都体现不了它的品质。这么说的话,算命一事也只是为了挑选下一个腹中食物罢了。
这等邪物必须除去,就是头疼,难以斩草除根。
于观南想着,长叹一气,索性就先给自己缓冲的时间。
“今夜满天星河,出来一趟倒是不亏。”他抬头看向星空,群星里他看到了一颗最耀眼的。于是就把这星星当成了吴净山。思念就像星星一样,忽闪忽闪。他记得他师父告诉他,凡人都喜欢将天上的星星想象成某位去世的亲人,这样子每一次抬头都可以寄托思念,吴净山总会同他说,没事都可以抬头看看。
他道:“人世间最美的莫过于夜晚的星辰和白日里的阳光。因为这两种东西最为常见,却最难拥有。”
季冥渊看着他,许久才开了口,“是吗?那是因为常见才美,还是因为难以拥有才美呢?”
于观南也不知季冥渊问这话的原因,但还是回答道:“我觉得,这两种东西本身就是美的,因为难得就更加让人感慨。”
他看着季冥渊,“我做君王的时候,时常在好坏之下徘徊,所以会疯。”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只是忽然有感而发,想说给对面这个人听。“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所有东西都提不起兴趣,因为执念太深,所以人就容易麻木。”
那时候,他日日夜夜想着他哥,想着他的父王母后,还有他一直心心念念却无法得偿所愿的了尘。
季冥渊同样抬头看了一眼星河,他听得很安静,听得很认真,听着听着,眉头也就不自觉皱了起来。
“我在太商时,国师教诲我要知错能改,重新活过,是上天给我的赎罪机会。但有些事情还是没法改变,这便是他想让我学会的另一件东西——听天由命。我上辈子做的都是逆天而行的事情,如今,我不知道和恶鬼相交有什么下场,说真的,我对你充满好奇,你为什么要和我做朋友?”他直勾勾的看着季冥渊,想着从中抓取些东西,但是无果,他又自顾自道,“我虽然驱鬼,但我不讨厌鬼。”
季冥渊的脸色有着一些细微的变化,但并不明显,“我说过,我见你我有缘,不做朋友的话枉费了上天一片苦心。但是,”他笑了笑,“你同我说这么多,不怕我笑话吗?”
于观南真不该觉得季冥渊会说出什么东西来,他就是这样子,满嘴满脸的不真诚,他撇过脸似乎有些生气,“哼!你要笑就笑吧!”
季冥渊有些无措,他立马讨好似的,“好好好,我不笑,不笑。”
于观南气鼓鼓:“恶鬼都这么没诚意。”
季冥渊却也不从,“哪里的话,我很有诚意的好吗?”他朝湖泊对面看去,忽然就收了笑脸,一脸的狠厉。
而那湖泊对面正有一个孩子影子,比栅栏高出来一截,刚好够露个脑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