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禁地之前，虞瑾有认真考虑过，是否要留一个人在外做接应。

但思来想去，她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总共只剩四个人，就别再拆了，等会再不明不白的失联可咋整，未免太考验心态。

虞瑾现在就有心态崩塌的迹象，她站在传送带上沉思，不懂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这班上的，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啊。

第一次跟沈铭间接交锋时，虞瑾其实没多大感触。因为镜中人沈昊白送她一只手，而且当时的她认为，她的工作到此为此了，异能者军队总不能派她上前线吧。

结果，真能。

军队老职工里面藏有内鬼，重要任务就得交给未被污染过的新职员。一个她一个江近屿，还有一个刺头鹿筱，都是在10级毕业考试中出尽风头的人物，果不其然被抓了正面典型。

早知道虞瑾就不考这么好了。

她在训练营勤勤恳恳，天天向上，奋斗了整十年，就为了能在毕业考试中勇夺第一，将来进入军队工作后，初始工资评级能更上一层楼。

但没人告诉她，有钱拿也可能没命花啊，这下亏大发了。

第一次进副本，虞瑾就已经郁闷透顶，但好歹还有个领队的陆言蹊，压力不至于给到虞瑾。

而且他们并没有减员，只是被困了好一阵，然后带着一身挥之不去的血腥味，灰头土脸地出来了。

第二次进副本，又赶上宋诗韵神秘失踪，虞瑾只盼她和勘测三组还活着，否则即便剩下四人能成功出副本，也是一个相当沉痛的打击，后续还不知道要引出多少麻烦事。

虞瑾忧心忡忡，重归长方体时都带着怒气。

副本内被破坏的场景差不多复原了，长方体里头干干净净，满溢的蓝光像片澄澈的海，包裹着咸湿的水汽。

虞瑾按照老师教她的方法，打开了电子屏，然后摘下头盔录信息。

“摘头盔录信息本身是没有问题的，但机械人可以操控电子面板，在空间内释放迷幻气体，他们不希望你们清醒着进入禁地。”老师说这句话时，表情格外欠揍:“至于为什么，你们这么能耐，就自己找答案吧。”

不我自己找还能指望你们这些哑巴npc？！

虞瑾想想都气，她用力摁下了几个键，没轻没重，差点戳坏屏幕。

她刚录完信息，江近屿的脚下就泛起一圈红光，一闪一闪亮晶晶，像是把他锁定在了狭小的牢笼里。

封越深吸一口气，明显是被吓到，他一惊一乍的，虞瑾倒是不受影响，走过去淡定地把江近屿拉了出来:“别踩着入口。”

江近屿一离开红圈，那处立马空了个大洞，能望见其中蜿蜒而下的电梯。

电梯感应到人体的重量，开始往下运行，也是朝着同一个方向，不可逆转。

他们被挤进一条隧道里，抬手就可以触摸到周遭光滑的金属板，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带来了一丝奇异的安全感，虞瑾浮躁的心终于平静了一些。

电梯的终点是一个实验室。

很符合虞瑾对禁地的刻板印象，禁地就是用来干伤天害理之事的，要么是个监狱，要么是个祭坛，要么是个实验室。

实验室内部摆放了好几张血迹斑斑的操作台，机械零件散乱得摆满了桌面，上下一片纯白的背景只能将这一幕衬托得更为渗人，就像滴在白纸上的血迹，会红得格外触目惊心。

屠宰场。虞瑾脑海中忽而冒出这三个字。

还挺贴切，乱七八糟的实验室，可不就是胳膊腿乱飞，各类残肢齐登场的地方。

看来npc把学院里不合格的异类运送到这里后，会采取一些比较残暴的手段，强行使劣质品合格。

手段也不难想象，修理机械人第一步，先把他们拆解开来，然后才能调整内部结构，安装新的模板与系统。

可即便是纯白学院里的不完美机械人，也完成了意识觉醒，他们拥有与人类高度相似的仿真身躯，会思考，有感情，当然拒绝被拆解，就像人类抗拒活体解剖。

难怪npc不希望玩家保持清醒，人在吓破胆的情况下，会爆发出无穷的潜力，别说好好接受改造了，遇上个有能耐的暴脾气，没准得把这里闹得天翻地覆。

到处都是类核面食的设计也合理了，防止机械人闹脾气玩自爆嘛，炸毁自身事小，摧毁实验室事大。

不过建造纯白学院的人还真是财大气粗，如此惊人的开销，背后提供经济支持的，肯定是哪家赫赫有名的财团。

“副本都是虚构出来的东西，不必追根溯源吧。”鹿筱四处摸摸看看，最大的感受是真实。

副本太逼真，简直像副本外真实存在过的场景，所以上一个副本里，大家才会不约而同地追查起孔宁悦，想要寻找她活过的痕迹。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连南流景都亲自下场联络了地下城，得到的答案依然是查无此人。

世界上不存在孔宁悦的话，应该也不存在纯白学院，可虞瑾身处其间，隔三差五便会忘却它仅是幻像。

虞瑾突然意识到自己跑偏了，回到上一个话题，如果npc会拆解劣质品，那宋诗韵不会被拆了吧？！

封越脸色瞬间煞白。

他吃药吃了一路，不是没预料到同伴们糟糕的结局，但他靠药效强行压制住焦虑，直到盖棺定论的这一刻来临，他所有的负面情绪一同上涌，仿佛濒临喷发的火山，表壳初见端倪，内部翻滚的岩浆却早已汹涌澎拜。

鹿筱手疾眼快地夺过他的药瓶，一手掀开他的面罩，一手把药丸塞他嘴里，慌慌张张道:“你冷静啊！我不知道你崩溃后会发生什么，但你别崩溃啊！”

十年前的黄金时代可以靠吃药治愈一切疾病，唯独心病难医，更不必指望十年后会有灵丹妙药。

封越被鹿筱的言语中伤后会想哭，可同学不睦只是生活中的小挫折罢了，跟生死离别不是一个量级。

所以此刻他没有要落泪的迹象，虞瑾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接下来会做什么，她跟着鹿筱一块不安，担心封越失控，会再给任务增加难度。

到了必要时刻，打晕封越便成了不得不为的下下策。

幸好封越及时缓了过来，他把面罩扣回去，轻声道：“组长不会同意摘头盔的。”

虞瑾也是这么想的，集体摘头盔的要求，一听就有鬼。初出茅庐的虞瑾和鹿筱尚且有戒备心，身经百战的宋诗韵不可能没有防备。

但这样岂不是更糟糕？拒绝宁萌的要求，会被她判定为无可救药，销毁无可救药的产品都不需要进禁地，采取简单粗暴的手段，就能让劣质品彻底消失。

简单粗暴的手段……还是不对。

虞瑾脑子又乱了，李子和宁萌死而复生，证明npc和怪物们一样，是可以无限复活的，而且npc肯定也知道这一点，才会义无反顾地赴死。

那么npc炸npc的意义在哪里？

同归于尽后，大家再一起复活，完美产品还是完美产品，劣质品还是劣质品，一切都将回到原点，没有意义啊。

除非，npc不会炸npc，只会炸死不听话的玩家。

李子宁萌和老师一样，知道虞瑾这一群转校生是玩家，知道玩家是人类，没有第二条生命。但他们装作不知道，依然准备顺水推舟，把玩家送进地下室改造。

不，是解剖。

虞瑾顿时无法再直视操作台上的鲜血。

那是仿生人的血液吗？仿生人有血液吗？

她记得在作战一组遇袭的录像里，金属系异能者割开了机械仿生人的脖颈，似乎没有鲜血流出来。但是李子和宁萌爆炸后，又的确留下了满地血肉模糊。可能他们型号不同？宁萌和李子更仿生一点？

还是说……

一道凉意顺着虞瑾的脊梁骨蹿了上来，她忽然间遍体发寒：“跟我来。”

摆满操作台的大厅只是实验室的冰山一角，室内温度极低，防护服自动开启了保暖模式，但效果甚微。

鹿筱沿路随手拿了根沾血的金属，又万分嫌弃地抛回原处：“虞瑾，我们在教室听课的时候，后座名叫刘连的学霸，是不是说过，让我们有病就去学校医务室看看？禁地就是他们的医务室吧，维修优化升级报废处理，都发生在这里。”

“不，我猜医务室是医务室，禁地是禁地。”虞瑾快步走到大厅末端的金属门前，沉重的大门向两侧滑开，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大门后方是无数个直立的玻璃罐，底部镶嵌进地面，顶部与天花板相连，像一根根透明的屋柱，共同撑起这片银白的空间。

大多数玻璃管仅装满营养液，少部分营养液中浸泡了一些仿真人体组织，乍一看恶心至极，但仔细观察切面处，看见皮肉中裸露的金属，不适感就会大大降低。

因为知道不是人的断肢。

不是人就好。

虞瑾的心脏以诡异的节奏跳动着，一会动如擂鼓，一会又缓缓地沉下去，她手脚发麻，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穿过一排排玻璃管的。

终于，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她找到了她预想中的东西。

勘测三组的尸体。

他们被脱去了防护服，换上纯白的衣裳，完完整整的浸泡在营养液中。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满足的微笑，仿佛坠入了一个幸福的梦境里。

宋诗韵不在其中。

失踪的勘测三组都变成了营养液中的尸体，唯独宋诗韵，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