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一早便在门口等着,见到她来,一路引着去了二层的包厢。
宁无裳掀开珠帘,包厢桌案上已然摆满了菜品,林平楚正一脸痴笑地端坐着。
待她坐下,甘棠同元和二人互相交换了一番眼色,达成了某种约定。
甘棠极其不自然的率先开口:
“小姐……奴婢好像落了东西在马车上……”
说着,逃也似得奔下了楼。
“我……我去楼下喝口茶……”
元和也支支吾吾的寻着由头离开。
宁无裳无奈看向二人匆忙的身影,“他们二人……今日瞧着不太正常?”
林平楚轻咳两声,长袖扫过一旁的木椅,“宁姑娘请坐。”
他从衣袖中掏出一个暗红色的精致木盒,盒子不大,边沿雕刻一圈繁复纹路。他将盒子打开,一颗晶莹剔透的血色珠子,闪着诡异的光泽。
宁无裳眸光一亮,“这便是……鲛人泪?”
她见过通体浑圆的白色鲛珠,而面前这颗血滴一般鲜红的鲛珠,她只听人说过,此番确是第一次见。
林平楚将盒子递给她,“你若喜欢,便送你了。”
宁无裳收回目光,一边接下盒子一边道:“血色鲛人泪,世所罕见,相传此珠能引凡人寻到鲛人踪迹。鲛人一族有治愈之能,可令人起死回生。如此贵重之物,公子竟要送我?”
“鲛人族栖于深海,我这不会水的旱鸭子,此生是注定无缘了。”林平楚看向她,眼睛极亮,“我只是瞧这珠子好看,本想打个首饰来送你,只是那工匠却道这珠子磨不得,我便只能做个盒子送你。”
宁无裳抚摸着盒子上的纹路,雕刻得如此精细,只怕要费不少功夫,她看向林平楚,极为真诚道:“谢谢你……我很喜欢。”
同她对上视线一瞬,林平楚飞快避开,极不自然递上一双筷子道:“快别看珠子了,菜都要凉了。”
宁无裳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眸光落在一道点心上面。
林平楚将这盘点心推到她面前,“这桂花糕你快尝尝,儿时你最爱吃这个。你一向吃东西没个节制,家里人让你忌口,后来你嘴馋,说要给我银子让我帮你偷偷带些,我怎么都不同意。最后你偷偷拿了宁老将军的黄符来,我这才答应,一张符换一块。”
“这么久远的事,你还记得……”
宁无裳匆匆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我自然记得,那时,你把我诓得好惨,拿给我的符咒竟是你自己画的……”
林平楚说着,脑海中起了画面,顿时笑了起来,眉眼中尽是少年的澄澈。
宁无裳打量着他,幽都人人皆知,相府小公子满腹绝伦,谈吐风雅,深得陛下赏识,年纪尚轻却在朝中担任要职,是一众贵族子弟争相膜拜之人。这名号传得久了,她竟也快忘了,他也不过年长自己两岁。
“这糕点不错,你也尝尝。”
宁无裳见他笑的愈发猖狂,便打断了他。每次同林平楚一起,他总要聊些她儿时做过的损事。
不过,这戏楼的桂花糕着实不错。
“可是长大后,你我二人却生分了许多。”
儿时,她对他从来都是直呼其名。
林平楚收了些笑意,低垂的眼眸中尽是惋惜,瞧着有几分委屈。
“若真生分了,你也不会千里迢迢冒着危险去大泽救我。”宁无裳端起茶盏,“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多谢林公子相救。”
林平楚笑着饮下杯中之茶。
“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属实不知该如何报答。”宁无裳纠结了一会儿,“不知贵府可需祛除邪祟?不然明日我带些人,帮贵府看看驱邪的阵法可还牢固?”
“……”林平楚差点呛到,连连摆手,“家宅尚安,家宅尚安。”
“那……除尘也行,正好今日天气不错,咱们吃完便去。”宁无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她想起近日爷爷又画了些净室符。
“你不必如此……”林平楚面露难色。
“去往大泽之路颠沛,是我连累了你。”宁无裳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可思前想后也想不出个法子来还这个人情,便直言道:“这是我欠你的,你有任何诉求便说,我会竭尽所能助你达成,只盼能还了这份恩情。”
楼下戏台忽而传来咿咿呀呀之声,林平楚不自觉眉头皱了一下。
宁无裳注意到他的反应,好奇道:“你,不喜欢听戏?”见林平楚目光躲闪,她便愈加肯定自己的猜测,“那你为何要约我来此?”
林平楚撇开视线,修长的手指不安的摩挲着衣袖,瞧着有几分拘谨。
宁无裳察觉气氛有几分尴尬,便清了清嗓子,道:“在这,也……也不错……”
“其实,我尝遍了幽都各处做的桂花糕。”林平楚收了收衣袖,伸手握住桌上的茶盏,指尖不断摩挲着杯身,“只有这家的味道,我觉得是幽都之最。所以我想带你来尝尝。”说罢,他将杯盏托起仰头喝下,虽说杯中是茶水,他瞧着却像是饮酒了一般,目光游离,面颊泛红。
“原是如此……”
宁无裳心中一紧,忽而察觉形势有些不对劲,便转过身来看向戏台子的方向,嘴里咕咚咕咚喝着茶水。
“方才你说我有任何诉求都可寻求于你……眼下……我确有一事。”林平楚微微垂头。
原本气氛有些僵住,宁无裳见他主动开口,心里松快了一些,当下便直爽地拍着胸脯回道:“何事,你尽管说,我定当竭心尽力。”
“当真?”
林平楚猛然抬头,目光如炬。
“当……当真……”
他的目光过于炽热,同他对视的一瞬,宁无裳心里有些不安。
“那,你可否嫁我?”
“好!”
外头戏子正唱到高潮,引得众人一片吆喝。
包厢内,二人寂静无声。
“林公子,这种玩笑可是开不得。”宁无裳不敢直视面前人的脸,却依旧能察觉那人投来的目光灼热。
“我并非在玩笑。”
察觉到对面语气有些沉闷,宁无裳抬头看向他,“可我现在的名声……”
“别人的看法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如何想。”
林平楚直直地看着她,极为认真。
“可是,我在乎他们的看法。”宁无裳微微摇头,“自被谢家退婚后,我就成了幽都的笑话,而今我更是人人口中那该死却未能死成的祀品,我当是这都城中人人皆要避让的瘟神吧……与我结亲,他们怕是要连你一同耻笑。况且,我对你从来没有男女之情。对不起,我无法答应你这件事。”
林平楚忽而起身,来到她的身侧。
“怎……怎么了?”宁无裳仰头看着他,身子悄悄往后靠了一些。
只见他蹲下了身子,一双眼睛注视着她,语气极尽温柔,“自幼年,我便心悦你,我知道你同谢家早已定下婚约,我只能将喜欢悄悄藏在心里。如今你没了婚约,我便不用藏着掖着了。都城人将我视作相府公子也好,视作瘟神也罢,随他们如何编排,我只想同你朝夕相对。”
大事不妙,这小子动真的……宁无裳紧紧攥着衣角,有些手足无措。
“我知道这城中关于你的一些非议,我同你一起长大,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林平楚紧了紧眼眸,“日后我自会让那些散布谣言者闭嘴。”
他同她靠得极近,以至于她抬眼便望进了他的眸子。
眼前少年眉目如画,一双如琥珀般清澈的眼眸中满映着她的身影,他的眉头微微下沉,平添了几分忧虑,欣长的身子半跪在她面前良久,等她回应。
宁无裳冷静了许多,“且不论别的,对于男女之事,我生来便是木石之心,更遑论去喜欢一人,若你娶了我,只怕是捂不热的。”
“无妨。”林平楚也注视着她,“我只是想要同你长长久久在一起,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不会勉强你,我只是想要你属于我。”
宁无裳有些震惊地看着他,此时她只觉得眼前之人有些陌生,瞧着他这般模样,她竟生出了几分胆怯来,嘴里只道:“这又是何道理……”
“你不知,我今日说出的这番话,自多年前便在我心里藏着,我其实……”
“宁姑娘?”
忽而外头有人唤了一声,宁无裳解脱似的忙看过去,只见那人披着一身银白斗篷,一头乌丝松散绾在身后,一双桃花目正含笑看着她们二人。
“容大人?”
*
二楼包厢。
容与不紧不慢的给自己看了杯茶,方才端起,垂眸便对上了林平楚投来的视线,于是他挑眉道:“我是不是扰了二位的雅兴?”
宁无裳内心只道:来得正是时候。
“不知容大人为何会在此处,此时不应在宫中准备中元节祭祀之事吗?”
林平楚目光若能化作刀刃,此时怕是要将容与给切的体无完肤。
容与好似没有察觉一般,只幽幽道:“宫中诸事,实在是繁琐,我便想着出宫门散心,正巧路遇此处,觉得这戏唱的不错,便上来了。倒是二位,也是在此偶遇?”
“我与宁姑娘相约在此,是有要事相谈,眼下还未谈好,大人便进来了。”
林平楚看向宁无裳,被他这么瞧着,她也只得点头附和。
“原是如此,看来是我扰了二位。”嘴上虽如此说着,容与却又给自己看了杯茶,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正当林平楚欲再度开口辇人之时,元和忽而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大人……不好了……府里走水了!”
“什么?”林平楚猛地起身,“为何会走水?”
“是府里的书阁走水,人都没事,只是那些晒在院子中的书籍……正……”元和话未说完,林平楚便站直了身子,脸色登时铁青。
宁无裳随之起身道:“你快去吧。”
“抱歉。”林平楚皱着眉头,纠结了片刻,抬步走向门外,只是步履方才踏出房门,便身形一顿,他转身看向宁无裳,“但还请姑娘再考虑一番我所求之事,盼答复。”
语毕,他便一把掀开帘子,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