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赋予事物某种象征,但实际上,没有人可以确认传说是否就是真相,就比如大多数人都会做的这件事——点燃野生的月木枝。
人们相信这会给自身带来长寿和健康,反之,如果不去这么做,那死亡就会不约而至了!
可是为什么呢?因为遇到了野生的月木就是坏兆头?难道真的会因此丧命?
可是就连圣昼廷的教令里也没有哪一条说冥神会带走遇见了野生月木的人啊……那人们的相信又是从哪里、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实际上,没有谁去认真思考这件事。
他们只是乐于去相信这件事,坏兆头?不不,我们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们应当点燃月木,这会使我们就此受到赐福。
博尔莱斯曾经见过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带着他的护卫们浩浩荡荡地在弗格山脉迷了路,他们的队伍中还有人被毒蛇咬伤了。
那还是博尔莱斯第一次在弗格山脉见到外人,他们向博尔莱斯问路,在短暂的交谈中,博尔莱斯得知他们的目的是找到一棵野生的月木。
“你是想折一枝月木回家吗?”博尔莱斯的确知道这附近哪里生长着月木,可那只是一则传说,如果死亡已经来临了,点燃一枝月木真的能驱赶走它吗?他想要对这群差点全死在弗格山脉的人们这么说。
但那个老人打断了他的话,有些趾高气扬道:“一枝怎么足够呢。”
“我的情况是如此严重,应当把我见到的那一整棵月木沿着主干砍倒,堆成堆带回去烧成灰才足够吧。”那位老人十分确信。
后来博尔莱斯没有告诉他们哪里有月木,他给那名就快断气的护卫处理了蛇毒,又为他们指明了离开这里的路,随后就远离了这群人。
他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离开弗格山脉、有没有找到那棵在夜晚时分美得如梦似幻的月木,博尔莱斯不怎么在乎这群人后来怎么样了。
他只是有些疑惑,但这一小撮疑惑甚至不足以使他发问,就连戈露恩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曾为此感到困惑过。
今夜的场景让博尔莱斯骤然想起了这件事,两个已死之人虔诚地高呼着要点燃月木堆,他们的面容似乎与那个垂垂老矣的将死之人重叠了。
博尔莱斯心里惦记着科里的安危和兔子的下落,他看向四周那些再次恢复沉寂的水面,梅格拿着白天里切菜的那把餐刀压迫感十足地向他走来,西蒙斯还在喊着要把浮上水面的人献给月神之类的话,老头聒噪的声音一直都没停下来过。
梅格的幸存将西蒙斯带进了某种亢奋中,也许是因为他多年前就已经见过这一幕了,他见证自己的母亲如同神明一般再次从火焰中归来了。
但博尔莱斯的思维远比他所表现出来的要发散,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他还在想着——
所以那则虚无缥缈的传说真的会拯救他们吗?
在西蒙斯看来,这个接了委托的少年像是已经被吓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任人宰割。
西蒙斯想起了那个委托,对了,那个委托,实际上那只是一个十分冒险的饵,因为这里实在是太久没有人过来了,所以西蒙斯才随便写下了那段话、那个借口。
他希望有新的人走到这里来,来填满水洼的胃。
实际上,西蒙斯又有好几年没有和外界接触了,他害怕有人还记得他,又或者是有人向外界传出这座村子的消息,他害怕有人发现他曾经有一个名叫梅格的妈妈,后来又有一个名叫梅格的妹妹,再后来是女儿,最后是孙女,她的模样从几十年前就从未变化过了。
她们的名字都是梅格,并且只有这个名字能得到她的认可。
西蒙斯害怕这里的一切被打破。
因为这里的所有人都被水洼吃掉了,因为梅格从水里回来了,所以更多的人要沉下去。
最开始只是一个两个村民的失踪,大家都感到慌张,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西蒙斯知道,那天夜里,那场火从北湖烧到了罗卡小路,烧光了整片树林,可怖的大火被雨熄灭了,但林子里的水洼从此再也没有被阳光晒干。
它像是一面铺在地上的镜子,映着天空,吃着人。
失踪的人越来越多,人们有了逃去镇上避难的打算,他们中甚至有人声称有恶魔降临在村子里了,一定要快些向圣昼廷求助才行……这这么行,这不行!于是西蒙斯让梅格留下了他们所有人。
这都怪他们、都怪他们!西蒙斯对那些泄密者恨得咬牙,如果不是他们准备泄密,那他们就不会死掉了。
就让时光永远停滞下去吧,妈妈。
西蒙斯凝望着那道青春永驻的背影,那颗苍老的心几乎要为此刻的幸福而蹦出来。
这两个少年不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西蒙斯已经打定主意要和梅格一直一直、拥有这样平静的生活了。
但他开始感到奇怪起来,因为他发现这个即将像几年前、或者十几年前的那些误入这里的人们一样哀求或者尖叫着被梅格用餐刀剖开的活人淡定得不像话!
——他甚至还在走神!顺着博尔莱斯的目光,西蒙斯瞥见了他四周的水洼。
里面有一双眼正注视着他。
西蒙斯的心脏为此怦怦跳着,但很快他就意识到那是属于他自己的眼睛,那是倒影,因为他注视着它,所以它也给予回望。
……所以那则虚无缥缈的传说真的会拯救他们吗?答案已经出现在了博尔莱斯心中。
答案是不会的,他们不会被拯救,就算烧光了世界上所以的月木,这样的他们也得不到神明哪怕片刻的垂眸。
博尔莱斯真的为这趟旅程准备了很多东西,所以他甚至能拿出这样一份药剂来——【女神的眼泪】。
奇怪的名字,奇怪的作用,但用在此时却刚好。
梅格向博尔莱斯袭去的餐刀触动了戈露恩留在那片羽毛上的防御咒文,尖锐的刀具停滞在了绯红色的屏障面前。
这道强力的咒文可以使被保护者免于利器所伤,然而起因却是戈露恩担心博尔莱斯在处理草药时割伤自己的手,但在实际应用中,它的作用就不止于此了。
在梅格的停顿中,博尔莱斯也找到了【女神的眼泪】。
它被封存在透明的药剂瓶中,荧蓝色的液体呈现出上下不停交替的状态,像是在下着一场永不停息的雨。
它的作用是解除附加型魔法,无论是增益还是诅咒,眼泪会洗涤魔咒的痕迹,令作用对象回到原初。
随着药剂瓶的开启,里面翻滚的雨云开始变化,类似云层的顶端鼓起了气泡,一双又一双精细的、类似于妖精的翅膀随之舒展开了,一拥而上地飞出了瓶口,它们在空中规律地飞翔,降下轻飘飘的雨丝,细微到几乎感受不到雨的存在。
但是——
附加魔法,傀儡咒,解除。
那位青春永驻的少女消失了,却而代之的是一具无力地瘫软在地上的木偶,那是一个漂亮的木偶,有着长长的,浅棕色的发丝。
博尔莱斯见过她很多次了,在水沟里,在科里手中,在这里……她曾经真正鲜活过,但如今的她都只不过是倒影,寄托于西蒙斯记忆的倒影。
这片树林是一场巨大的赌局,所有人都输了。
在此之前,没有人从那些水洼里回来过,包括西蒙斯自己。
博尔莱斯和水中的那双眼冷冷地对视着,直到那双眼睛移开了目光之后,他才看向西蒙斯。
西蒙斯呆呆地仰头望着天上的荧蓝色蝴蝶们,举起双手,试图去接住那些雨丝,可它们不愿为他而停留,细如丝线的雨飘渺地穿过他的手掌,回归大地。
传说,女神的眼泪从天国落下,于是地上便长出了名为百里香的植物。
它们开始发芽了,充满生机的翠绿新芽攀出土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并逐渐将博尔莱斯面前的那具木偶拥抱。
这时候,博尔莱斯却想起了那队很久很久以前见过的人们,想起那个被蛇咬伤的护卫,他说,感谢你拯救了我的性命,但实际上,我的性命却并不在我手里,我真不知道自己是否该为此道谢。
生命原本是如此沉重的事物,为什么无法握住呢……?那些人还活着吗?他们的未来又在哪里?
“梅……格?”西蒙斯迟钝地反应过来这里发生了什么了,他呆愣着往前走了两步,被地上新生的百里香枝蔓绊倒在地。
老头踉踉跄跄地到了博尔莱斯面前,跪俯在地上向那具冰冷的木偶伸出手,可是他又犹豫了。
他看着那张很久很久没见到过的木偶脸上勾勒着的安详宁和的微笑……她此刻在百里香的拥抱中安眠着,神情安详又宁和,穿着她最爱的衣装。
西蒙斯莫名地不再敢去碰她了,他就那样看着她,笑容逐渐也出现在了他苍老的脸上,连他自己也没发现自己正在笑。
他终于述说起自己不为人知的过往。
“故事要从很早以前说起,那也许是起源于一只羊毛袜子。”
“我真的很在乎那只袜子,于是我也跌进了水潭里,那里的水很浅,淹没了我的耳朵,我的眼,但我的鼻子在外面。”
“是的,我还能呼吸。”
“透过粼粼的水面,我见到了大火以前的树林,我见到母亲还抱着我摘树上的果子,我越来越思念她。”
“所以我牵住了它的手。”
“于是怪事发生了,林子里的水洼没有被阳光晒干,它平静,它是一滩死水,像是一面铺在地上的镜子,映着天空。”
它给他织羊毛袜子,它会拥抱他,母亲已经淡去的形象似乎再一次清晰了起来。
“不对。”博尔莱斯否认了他的叙述,“你说她是你在水潭里见到的?那在这之前呢?”
“有哪里不对?!什么之前?我只知道我找到她了,那就是妈妈,我知道的,那就是她。”西蒙斯反驳。
博尔莱斯走近他,拎起这个老头的后领,将他拖到一汪水洼面前,问:“你从里面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什么?西蒙斯往那些会吃人的水洼望去,他只看到了他自己。
博尔莱斯提醒道:“你曾经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去斯罗德求医?”
“我梦见的。”西蒙斯理直气壮地说,话音刚落,他就感到自己的上半身被粗暴地踩进了水中。
溅起的水花打破了平静的水面,那个注视着他们的小木偶也因此被打碎了,它的手里正捧着一只炸毛的兔子。
博尔莱斯看着它的口型,只见它刚才拉长了声音说:“是谁在说谎呢——”
*
【女神的眼泪:
在三分之一片妖精的翅膀上滴五滴午夜冰泉,注意滴落位置不能重叠;两朵月见花去掉叶子碾出汁液,用于浸湿一整朵灵蓝花的绒毛;在妖精的翅膀被午夜冰泉分解前,使用绒毛将妖精的翅膀覆盖后封存。
如果罪孽能够用眼泪换取谅解,那么泪水将成为世上最无暇的物质。
注:强效净化药剂,解除绝大部分附加型魔咒,但敌我不分。
使用后会在大范围内倾洒雨滴,无实态构成,女神的眼泪带来的雨由魔力因子构成,无法收集。
另:女神的眼泪落下之处会催生大量百里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