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复洛阳的消息传到长安时,江采萍开心地捂住了脸。
接着,来传消息的士兵说:“还有您的一封信件。”
江采萍急忙接过,展开读了起来。随着她不断地看下去,扬起的嘴角缓缓压了下来。
“十指……十指虽断?”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来送信的士兵是从洛阳一路赶来的,他对江采萍说:“将军被俘,受尽酷刑,没泄露半点消息。”
江采萍深吸一口气,弟弟果真没让自己失望。
“他伤势虽重,但性命无碍,只是……双手……”
“我都知道了。”江采萍挥手,有一个侍女送来了一小袋银子,交到他手上。
在士兵道谢时,江采萍注意到他手臂上有伤,补了一句:“辛苦你们了,好好养伤。”
杨玉环在殿中看着剑南官员的名册,这时有人来报:
“陛下,致胜关守将求见。”
姜文珠?
杨玉环有些惊讶,姜文珠怎会突然来长安?
她立刻让那侍卫迎姜文珠进来,只见姜文珠穿着布衣,头发精炼地绑起,大步走了进来。
就连走路的仪态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像是一个将军一样。
杨玉环立刻走了下去,抱住了姜文珠,就像当初她们分别时一样。
“好久不见。”杨玉环说。
“别来无恙。”姜文珠答到。
她看着杨玉环的
“你怎么来了?”
“致胜关附近有吐蕃杂碎,我被一路人绑架,往南运去,中途逃了出来,就来长安了。”
“什么?你被绑架了?程昌胤呢?他干什么去了?怎么你都已经逃到长安了,都没给我一点消息?”杨玉环听她说被绑架,被吓了一大跳,连忙拉着姜文珠的手上下打量。
“他们可伤着你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姜文珠见她紧张的模样,笑出了声,却没有抽出手,而是用另一只手覆了上去,拍了拍她的手背,摇了摇头:“我没事,那些吐蕃人还奈何不了我。”
可杨玉环仍不放心,绕着她转了一圈,仔仔细细看了一圈,生怕漏掉半点伤痕。
她捏了捏姜文珠的手臂,又摸了摸她的肩膀,这样子让姜文珠忍俊不禁。
姜文珠哈哈大笑,良久,她挣脱开杨玉环的“医学检查”,紧紧抱住了她。
“没事的,玉环。”
“你一个人赶路辛苦了吧,这两天住在哪里?”杨玉环问。
“其实我并非独自前来,路上碰到个官家女孩,她把我救了出来,接着我们同行一起来了长安。不过,进城的那一晚她就消失了。如今我自己在一个客栈中住着,客栈虽小,倒是干净。”
官家女孩?杨玉环听到这四个字,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可知那女孩叫什么?”
“李昭。”
连起来了。
姜文珠听到杨玉环的笑声,歪了歪头看着她。
“李昭也在宫中,你要去见她吗?”
“她也在?”姜文珠完全没想到,这个不告而别的朋友居然也认识杨玉环。
“这个李昭啊,她可不是寻常的官家女子。她可是和政郡主。”杨玉环解释道。
姜文珠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和政郡主?”
她想过李昭可能来自皇室旁支的哪个大家族,却没想过她是李亨的女儿。
“那,那她怎会独自一人在荒郊野岭……我当时遇见她时,她面色惨白,像是,像是受了很久的牢狱。”姜文珠问。
“她大概是从李璘手下逃出来的吧,你猜她来长安干什么来了?”杨玉环笑着说。
“来投奔你?”姜文珠问道。
杨玉环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一脸神秘。
“错啦!她是来杀我的。”
姜文珠以为杨玉环在开玩笑,刚捂住嘴打算开始笑,突然又有些害怕她说的是真话,于是偷偷抬眼去看杨玉环。
她看到杨玉环并没有气恼或是难过,于是放开了怀地大笑起来。
“走吧。”杨玉环说着,把她带了出来。
辇车已在宫外侯着,姜文珠跟在杨玉环身边和她一起坐上辇车,她掀开帘子看着长安城中的景象,如今经济已经开始渐渐复苏,人们的生活逐渐走上正轨,一切都在向着盛唐的模样发展。
辇车缓缓停在郡主府门前,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姜文珠跳下车,仰头望着门匾上"和政郡主府"几个大字,一时有些恍惚。
“怎么,不敢进去了?”杨玉环站在她身侧,调笑道。
姜文珠摇摇头,伸手抚过腰间的佩剑:“我只是在想,当初那个在荒郊野岭救我的小姑娘,竟是住在这般气派的府邸里。”
“乱世中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杨玉环感叹着。
郡主府的下人前来迎接,她们款步走了进去,李昭连忙来迎接她,将她们领进府中。
她们注意到,桌子上放着一个棋盘,
棋盘上黑白交错,局势正胶着。
“一个人下棋?”姜文珠挑眉问道,顺手拈起一枚黑子在指尖把玩。
李昭大大方方地看了她们一眼:“左右无事,练练手罢了。”
接着,李昭说:“原来姜小姐也不是寻常人啊。”
姜文珠行了一个可爱俏皮的礼,“重新认识一下,致胜关守将,姜文珠。”
李昭照着姜文珠的样子微微蹲了一下,但她的姿态里看不出一点可爱,一举一动里都透露着“一只龇牙咧嘴的小猫在很努力地露出柔软的肚皮却放不太开”的感觉。
“怪不得,一直觉得姜小姐手段不错,原来是个守将。”
她们说了几句话叙旧,李昭突然轻咳一声,说:“姜小姐,路上听你说你爱吃致胜关附近那些村民自家产的蜂蜜,前几日正巧有一批关陇蜜饯送来,正在后院晾着,要不要侍女带你去看看?”
姜文珠挑眉,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哦?这是要支开我?”
她故意拖长了声调,却还是配合地站起身,“也罢,正好我去点评一下。”
待姜文珠的脚步声远去,李昭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她转身面对杨玉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棋盘边缘。
“陛下,我有一事想询问。”李昭看着杨玉环的眼睛,问道。
“你说吧。”
“不知李琩什么时候才能处决?留他在牢里,一想到他还在喘气我就想提刀去劫狱。”
杨玉环摇了摇头,说:“时候未到。郡主,你可知我为何一直留着他到现在?”
李昭想了片刻,答到:“我只道是陛下心慈……”
杨玉环轻笑一声:“心慈……这词倒是与我没什么关系,我不会对我的敌人心慈的……更何况他对待我们可从未有慈悲之心。他不过是我钓鱼的鱼饵罢了。”
“前段时间,我一直在暗中部署,想要将朝中其他有反意的大臣一网打尽。如今大局初定,他们的罪行已被查实,证据确凿。”
她微微顿了顿,继续说:“过不了几日,便会将他们与李琩一起处决。”
李昭听到这里,抬起了头:“娘娘,我想当那个刽子手。”
杨玉环一言不发地看着李昭的眼睛。
她不介意李昭亲自去杀李琩,只是她有些害怕李昭被仇恨蒙蔽双眼后只想报仇,把怒火越烧越狂,最终烧到自己身上。
毕竟如果细数过来,对于李亨的死,她杨玉环也并非完全无辜。
如今她能与李昭联手,多半还是因为李昭需要自己。
如果李琩的鲜血遮蔽了李昭的眼睛,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杨玉环推脱了这个要求。
杨玉环轻轻按住她的手背,触到一片冰凉:“昭儿,我知道你心中恨意难平。但你要记住,复仇不该成为你人生的全部。”
她抬起李昭的下巴,直视着她湿润的眼眸,“你父亲若在天有灵,定不愿看你被仇恨蒙蔽双眼。”
李昭不理会她的安慰,但杨玉环的余光已经看到了,她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
“陛下说得轻巧。”
虽然李昭有些不情愿,但她最终还是接受了杨玉环的安排。
姜文珠抱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大步走进来,她一眼就察觉到屋内凝重的气氛,李昭的眼角还有些红。
"昭昭姐,这个最好吃!"姜文珠故意用欢快的语调打破沉默,从食盒中取出一块琥珀色的蜜饯。
她把蜜饯递到李昭面前,李昭还没反应过来,姜文珠已经眼疾手快地将蜜饯塞进她嘴里。
“甜不甜?”
姜文珠一边问,一边又拿出来一个递给杨玉环。
杨玉环顺手接过蜜饯放进嘴里。
“嗯,我也喜欢这个。”李昭轻声说。
午门外的刑场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灰蒙蒙的天光下,黑压压的人群彼此拥挤着,像是风中的沙砾。
刑台高筑,台前立着三根黝黑的木桩,顶端削得尖利,隐约可见几道陈年的刀痕。
李琩和其他几位穿着囚服的大臣跪在一边,等待着他们的是一碗断头酒。
李琩安静地低着头,其他几个大臣还在求着饶。
等令牌落地,明晃晃的刀高举又落下。
在刀最后落下之前,李琩最后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长安的天空。
他没有看到,李昭一直在试图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就像是判了囚徒死刑的法官,在斩首时,看着罪人的眼睛。
她眸中,似乎还有些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