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抒悦脑子嗡的一下。
他们在繁岙山列岛上的驻地,星光酒店在海城半岛,隔着海,要坐船。
而且时间也不对啊。
顾恂琛连时间都能看错?
“不是说下周才……”
顾恂琛很敏锐:
“下周什么?”
许抒悦险些说错话,重新把话头拣回来:
“下周才有船接我们出岛,现在哪儿来的船。”
“不是想看星星?”
“是想看,但是……”
谁想和你一起看啊。
岛上除了荒芜就只有荒芜。
凌晨时分,静得只剩下海浪的呼吸声。
许抒悦不敢在这个时候得罪他,把话吞了回去。
风大,顾恂琛挟着她,两人顺着漫长曲折的海岸线,一直走到与繁穹深水港入海口遥遥相望处,一座废弃灯塔矗立在那里。
因为地处偏僻,早年被弃用,远处营地的应急灯渺渺地勾勒她的轮廓。
没有上锁,他们很顺利地登上了中部平台。
登高一些果然视野开阔,可惜头上有一圈用来支撑尖端的环状顶,遮去天空的一隅。
如果只是在这里看,还不如回到地上,反正四周没平坦,没有其他建筑物了。
但许抒悦不甘心。
她试探了一下用来攀爬的金属把手,想再爬高一点。
顾恂琛在地面上,伸手护在她的腰侧。
“不要往上爬了吧。”
他看见把手已经老化。
但是许抒悦顺利地一直爬到最上面,通过窄窄的窗口,钻出去。
“你也上来呀。”
她蹲在平台上,冲顾恂琛伸手:
“别害怕,上面真的很好看。”
他留在原地,手揣进兜里。
“胆小鬼。”
许抒悦知道他不会冒险上来,径自离开了窗口。
外面是靠近天幕的空旷平台,远离城市的光污染,星辰繁密,触手可及。
风大,许抒悦抓住帽兜边沿,把耳朵捂起来。长发拢不住,就任它们飘散。
她将外套两片衣襟叠起来,抱在胸前保暖。
栏杆不太稳,她只是稍微探手试了试,就轻轻晃动起来。
“不要站在那里。”
在绝对寂静的背景中,顾恂琛的声音就这样忽然响起,许抒悦没什么准备,心惊,肩膀一抖。
被她抓着的栏杆发出抱怨的吱呀声。
顾恂琛三两下跨步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胳膊。
他抓得太用力,她整个人失去重心倒下来,先是她微凉柔顺的长发,然后是后背的一对蝴蝶骨,透过绵绵的睡衣生愣地抵在他胸口。
许抒悦一点不后怕,她扶住他的上臂站起来,眼睛里映着星亮:
“你看天上。”
有一个挡风的高个子做支撑,果然对她的脊椎友好了很多。
许抒悦得以依着他尽情地看天看星星。
茫茫的星空笼罩无边水面,闪烁是星辰的呼吸,小岛旖旎的月白色海岸线勾勒婴儿的摇篮,烟波缭绕,在与天相接的如墨海水里。
她邀功一样抬头,扬起下巴看他同样蕴着星光的黑眸。
我没说错吧?
如果做什么都犹犹豫豫,就会错过很多东西。
对视的瞬间,星空都亮了几分。
她的上目线纯真地舒开,那是一道很炽热很真挚的注视,不容杂念,也不许分心。被这样的眼睛看过,就再也不舍得有所保留。
她一直是有这样的能力的。
顾恂琛习惯藏于幽微封闭生命中的某些东西,施施然被照亮了。
许抒悦察觉到他凸起的喉结线有上下滑动,目光也没有那么清明。敛起的眼睑透露危险的意味。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太暗了,她居然从中读出一点欲色。
兴许老天都想拯救她。
就在她觉得今晚不会再有什么收获的时候,银河的中央滑出一道银白光亮的丝线。
“有流星!”
许抒悦振奋地在顾恂琛怀里磨蹭。可是男人似乎是怕她激动过度从灯塔上一跃而下,仍然紧紧搂住,她挣不脱。
“顾恂琛……”
“我要许愿了……”
许抒悦不自然地逃开他的目光,推一推他锢她的手臂,推不动。
他再不放手就真的太失礼了。
顾恂琛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他一动也不动,好整以暇地问她:
“有什么大愿望?”
许抒悦早就想好了:
“我最大的愿望和前几年一样,就是Luna健康快乐。”
“还有瞳瞳,也是。”
她很好心地把顾恂琛的猫也带上了。
“谢谢。”
“还有呢?”
“希望爱我的人健康快乐。”
“还有呢?”
“我没有那么贪心……”
“一般来说不是许三个?”
“那一般来说还不能讲出来呢,我还不是告诉你了。”
许抒悦反对他。
“心诚则灵。”
许抒悦笑了。她喜欢他的心态:
“心诚则灵。”
她回到帐篷里的时候,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她掀起被子一角钻进去,两个女孩子睡得很熟,没有醒。
她暖暖手,用被子蒙头,怕手机发光惊动身边的简亦纯。
勿以恶小而为之45678:
【对着流星许愿希望哥哥心里只有我一个人】
【心诚则灵[合十[合十】
顾恂琛回复得很快,估摸着也是睡前在看手机。他语气冷冷:
【最好会灵】
——
转天,不冷不热。
摄制组迎来了本次观测的最后一个重大项目——中华凤头燕鸥观测。
这种极危的鸟儿常常混在大凤头燕鸥群中,它们的外形极为相似,只有一点不同——
中华凤头燕鸥的头顶和枕部覆着黑色的羽毛,背部和翅上覆羽接近纯白,区别于大凤头燕鸥的灰黑色羽尖。
由于极度濒危,繁殖保护区严格封闭。
而繁岙岛恰好是它们在非繁殖季的北迁暂留地区,因此他们才得以在这里观测到这种神话中的海鸟。
害怕惊扰它们,大家纷纷挤在望远镜前面,因为数量有限,所以扎堆轮流观测。
许抒悦注意到冯盼盼她们故意把她身边的位置让了出来,现在是顾恂琛挨着她。
他的脸贴她很近,近到甚至可以交换呼吸。顾恂琛忽然握住她捏着望远镜的手——她抖得太厉害——意识到这件事,许抒悦的耳尖都红了。
育雏期的燕鸥会用它们喜欢的青鳞小沙丁鱼求偶。
他们通过同一副望远镜,看见同一只燕鸥叼着同一尾沙丁鱼,嘴对嘴喂给了同一只雌性燕鸥。
不知怎的,许抒悦的脸有点烫。
有时候她真讨厌自己没有边界感的高敏感和共情。
顾恂琛总算离开了。
没等许抒悦松一口气,他的声音从高处落下:
“这么害羞啊?”
……
——
顾恂琛和许抒悦是飞行嘉宾,他们临走前的最后一天,例行要吃杀青饭的。
嘉宾和摄制组的工作人员们齐聚一堂,笑闹着,氛围很融洽。
许抒悦喜欢越来越热络的场面。从陌生到熟悉,然后在很恰当的节点戛然而止,是很完美的收官。
“抒悦,”某个脸生的出品人喊她,“说两句。”
她才醒过来,懵懵然迎上大家期待的表情。她不认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喊她喊得这样亲切。
“怎么回事,喝了?”
出品人是个北方人,性格很爽朗。
场面上的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许抒悦笑笑,举起杯子里的果汁:
“没。”
“那得喝点儿,醉都醉了,不喝不合适,是吧?”
没人再笑了。
他们纷纷开始替许抒悦提起了心脏。
许抒悦捧酒杯的手指泛起凉意。
悬在空中,没有着落。
同时悬而未决的,还有她女明星的骄傲和自尊。
有人按下了她的小臂。
“我敬您。”
顾恂琛高脚杯的杯底轻轻搭了一下桌面,不卑不亢,从容极了。
出品人把杯子一推,朝后一靠:
“你谁啊?”
编导惊恐万分地抓住出品人的袖子,凑到他耳边:
“这是我们投资方特别关照的——”
“谁他妈在乎什么狗屁的投资方啊?”
桌面上静得可怕。
出品人大腹便便,走过来:
“有些人啊,想英雄救美,也得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顾恂琛垂脸,没看他一眼。他半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放在桌面上。
出品人又走到许抒悦旁边,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他那张油腻的脸凑近她:
“我逼你了吗?”
突然感受到脖子一紧。出品人丢掉杯子,两只手抓住领口,整个人向后摔倒。
玻璃碎开,发出脆响。
席上这样一闹,许抒悦心情很乱,没吃多少就先走了。
顾恂琛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她深吸一口气,叹进夜色里。
幸好他沉不住气。
这样的场面,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有人远远地喊她:
“许老师?”
她看清了他的脸:
“小屿。”
宴会厅门口的台阶长而陡,他想牵她,但她的手一直在兜里,不给机会。
“许老师,我们聊一聊?”
“你和顾老师,到底怎样?”
许抒悦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她心里也好乱。
“我大学毕业演的第一部戏就是和你,我永远记得你当初在戏里是怎么照顾我——”
“我还求导演,让他加一点我和你的情感纠葛,他也赞同,说这样会更完整……”
许抒悦及时打断他:
“但我拒绝了。”
如果处理不当,雏鸟情结是会害人的。
她不是看不出来。
他声音弱下去,隐隐约约的泪意:
“我喜欢你,很多年。”
猝不及防地,他伸手环住她,抱她很紧。
许抒悦挣开,后退好几步才站稳。她语气沉了沉,镇定地忍住怒意:
“戏是戏。”
跟韩屿分道扬镳,她慌不择路地走了很远也没有回到住处,反而越走越偏僻。她时不时回头,确定他没有跟上来。
周围很静。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可以的。”
许抒悦倏地回头,看见他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两腿交叠,望着她:
“恩将仇报,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