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她没有注意到他。

海市半山半海，酒店依着地形而建，弯曲的平台层层叠叠。顾恂琛坐的地方被台阶转角遮住，一丛花色浅淡的月桂恰好掩住他的身姿。

他皮肤很白，在月下显得更冷一些。月辉映在他的侧脸，一双薄白而深邃的眼中有细碎的光亮。许抒悦不禁会想，他这样的一张眼睛，不应该只在都市偶像剧里浮沉，他应该去演命运多舛的贵胄公子，貌似翩然闲逸，内里冷厉果决，纵在风雨飘摇中，仍岿然不动。

不知怎的，许抒悦有点不敢看他。她敛起目光，落在他那双一步一步朝她靠近的燕尾牛津鞋上。

他越走越近，且没有停住的意思。

许抒悦垂着脸，高跟鞋往后踩了两步。小腿绷得很直，腿心却在发软。

不能再退了。

她的气势有点太弱了。

她钉在原地，上身不受控制地朝远离他的方向后倾。

他伸手，为她整理一片被弄皱的裙角。

然后退了半步，拉开合适的距离。

她理应感谢他。

但面对的人是顾恂琛，一种无法言说的为难泛上心头。

她捏着裙边，抿唇，轻轻地：

“顾恂琛，你是一个好人。”

他的话音飘落，凉凉的：

“这时候是人了。”

许抒悦听出他的不满意，以为是她的感谢不够真诚。但她确实不能说出更多。她不是很习惯接受别人莫名其妙的好意。如果有来有往还好，可顾恂琛显然不是想要她回报的样子。

他轻笑一声：

“总算不是胆小鬼和小气鬼了。”

他不懂，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称作人的。

她想到那个大腹便便的出品人。

“你为我得罪他，我欠你一个人情。”

“能不能离你那位小弟弟远一点？”

他直白得很：

“就当是还我人情了。”

许抒悦仰起脸，很不可思议地望进他的眼睛：

他不会是在吃醋吧。

“他这人不行。”

“顾老师，”

许抒悦连语气都轻快起来：

“你怎么知道是他贴着我炒，而不是我要跟他炒？”

她偏头，追他的目光。

你就那么相信我？

顾恂琛躲也不躲，不偏不倚地：

“你要是够聪明，就应该跟我炒。”

停片刻，徐徐地：

“但你不是这样的人。”

许抒悦的脸颊热起来：

“在你心里，我是一个那么清高的人啊？”

“顾恂琛，你别把我想得太好。”

她也有过不善良的时候。圈子里没有真空的环境。权力制衡，资源交换，没有遮风挡雨的屋檐，在大部分时候，她需要自己保护好自己。

他一句话唤醒她游走的心神：

“那你想不想？”

“想什么？”

“跟我。”

——

从无人岛回到脚踏实地的现实中，许抒悦很有些不习惯。

方茗一天三个电话催她护肤保养，为回归镜头做准备。

“现在圈子里这么卷，要是太久没曝光，大家很快就会忘了你！”

但方茗多虑了。

离岛第三天，一个热搜让许抒悦爆回了大众视野里。

一张角度绝佳的偷拍图，两人拥抱的侧影模糊得恰到好处。

酒店辉煌璀璨的灯光之下，大有违背世俗也要奋力相拥的末日爱侣氛围感。

【啊是我磕过的产品】

【我和我的狗也能拍出这种氛围感，over】

【是追星小屿，over】

【我说这么多年了某些人的“许抒悦男孩”通稿也该停一停了吧，出走多年还是这一套呗】

【笑死了，楼上的，我真诚建议你别说话了，没发现你家的都闭嘴了吗】

【不是追星不是追星是亲亲女友捏】

【这么干柴烈火吗韩屿的手放到什么地方了都无人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

下半年最引人注目的红毯活动上，众星云集。

后台休息室里，许抒悦坐在化妆镜前，等造型师为她配首饰。

昭昭忙前忙后。方茗的电话接了一个又一个。

本来许抒悦猜不到她的电话内容。

如果不是她每一次都要特意跑出去的话。

同时要安抚公司和许抒悦两头的情绪，她知道她的压力很大。

“这个好不好看？”

她把一簇羽毛耳环贴在胸口当胸针。

得到一个“最好不要这样”的为难表情，许抒悦才满意。

“你说，”

她乖乖坐好，看镜子里妆容的自己：

“为什么爆的是这个，而不是顾恂琛打人？”

方茗已经知道了这个大瓜，她也承认这个消息确实比不明不白的绯闻瓜更值得送上文娱第一。但事实上，不仅是外部网络空间，就连她这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金牌经纪人都只能从许抒悦这里听到。

她语气很轻：

“你不知道他什么背景？”

许抒悦犹豫。

他总不会拿她的热搜来压他自己的热搜。

方茗问她：

“闲云野鹤地过了一段，是不是不会做明星了？”

“对任何人都要有防备心。”

许抒悦总感觉她这句话莫名其妙。

顾恂琛又不算什么顶重要的人，更不是她最信任的人。

——

红毯的等待间隙，顾恂琛打开手机。

明明没有什么事情要处理，但他总是想看。

看到她的IP地址已经跟着变了过来，心也跟着落定了一样。

勿以恶小而为之45678：

【顾恂琛你伤我好深】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这没头没脑的这一句，以为她在说他失约的事情。

“前面不是还有一位？”

“韩老师经纪人临时来电话，说他突然病了，今天不会来。”

舒逸护顾恂琛护得很紧：

“你们的流程出这么大问题，不应该提前跟我们商量，哪儿有临时通知的？”

“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这边也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不过前面许老师也是先走的，她已经到媒体后采了。”

“韩老师没到，许老师到了？”

舒逸有点好笑：

“那你们这安排的确实够可以的。”

自从绯闻风波之后，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这场红毯。作为韩屿和许抒悦在风波之后的首秀，媒体记者们肯定准备了一大堆刁钻的问题。

韩屿不来，许抒悦就要首当其冲。

“请问许老师，关于此前热搜上和韩老师的传闻，有没有什么需要澄清的呢？”

“许老师今天来红毯之前，有没有收到韩老师不来的消息呢？还是说他没有跟您商量，就直接把您推到镜头前呢？”

方茗冷脸，语气不佳：

“这边不方便回答有关其他艺人的问题。”

只要问出一个爆点，今天就不算白来。许抒悦自带超高的热度，此前一直是清醒独美的女星人设。在这样前所未有的新闻面前，媒体记者们当然坚持不懈：

“不好意思，那我们换一个问题，许老师此前一直没有澄清过自己相关的绯闻，那么如果真的有恋情，是否会告知粉丝朋友们呢？”

即便挑不出一个不尖锐的问题来回答，许抒悦始终温和沉默地和每一个镜头微笑互动。

但，

闪光灯和快门声太密集了。即便有足够的甜美修养，她也很难在这样不怀好意的环境下再坚持哪怕多一秒。

实在不行就和方茗对暗号。

她已经感受到头晕目眩，场地内声音混沌，各种灯光都揉成了茫茫的一片。

门口传来骚动。有工作人员拦着什么人：

“不好意思，实在不能让您先进。”

“抱歉，顾老师，顾老师！”

然后是她抓话筒的手被另一只手覆上。

一道清明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超时了，老师们，我还有通告要赶。”

——

许抒悦在家休息了好几天。

方茗看出她状态不佳，既没有追问顾恂琛是怎么回事，也没有催她接别的短期项目。

“综艺飞行邀约不接了，真人秀也不要了。这些鬼一样的节目，把我们家好好一个姑娘折腾成什么样了。”

许抒悦把手机开外放，脸蒙在被子里，听方茗给她一条条读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她能感受到自己情绪的变化。好像是离开了某一个熟悉又安全的地方。可是以前她也是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可以解决所有的事情，可是一旦有人可以依赖……

一旦有人可以依赖。

坏了，她好像渐渐习惯了这种有人可以依赖的日子。

她从床上弹起来，拍拍自己的双颊。

这怎么能行呢。

方茗还在继续说：

“这个珠宝晚宴的邀请函，要不就推掉吧……”

“没听说过，不会是投递错误吧。”

“这个我要去的。”

Sonia是一个很小众的私人珠宝品牌，有港商背景，风格清丽雅重，端庄脱俗。定位在平均身价过千亿的豪门千金贵妇，在内娱的圈子里极其少见。

虽然许抒悦也不知道这张邀请函到底是谁投递，为什么投递，但是既然收到了，她就不会拒绝。

哪怕只是为了扩大圈子，她也要去看一看。

一点点，一步步，她要把自己的状态找回来。

什么顾恂琛不顾恂琛，她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

她打开手机，看到顾恂琛真心实意回复的内容：

勿以恶小而为之45678：

【抱歉那天失约，但是我承认，我有点怕你】

【怕你讨厌我】

许抒悦：【你好假】

【明明背地里算计人】

顾恂琛发来回复：

【我要是算计你，你根本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