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地址在湾区最出名的富人区，一处私人庄园，方茗向公司借了一辆宾利给许抒悦“充充场面”。

缓缓绕过喷泉花园，送她到辉煌的圆拱穹顶廊下。

礼宾探手，将她引上台阶，许抒悦穿一袭纯黑吊带曳地鱼尾裙，淡灰色珠光只撒在裙边，极尽低调。

她知自己并非晚宴的主角。

顶奢珠宝，受众不是她，更不是她背后的支持者。她今天是受邀前来，而不是简单做一个漂亮的展台，这本就已经是一种抬举。

名媛千金们天生有着高人一等的眼睛，只一眼就能轻松瞧出谁是“自己人”。即便在场有人认出她，也没有人搭理她。

今天是私宴，一般不会有明星来。至少也不会是只身前来，除非是谁带的女伴。

“她怎么能来？谁带她来的？”

“早知道这种角色也能来，我就不来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今晚谁要来，你不知道？”

“我看也就是嘴上说说吧，真那么介意，那你回去呀，顾少留着我们帮你看。”

“我就是要留下来，看看顾氏这位神秘的大公子到底长成什么丑样。”

“都说他丑得没眼看，但是如果给你们机会和顾氏联姻，你们真不要？”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他不常回家就行。”

“你们还真敢想啊，我们这些人加起来都动摇不了顾氏的一根指头。那位又是清高惯了的，目中无人，都没几个人见过他。”

“得了吧，目中无人，那他今天为什么来？总不能是为了见你吧。”

笑声模模糊糊传进许抒悦的耳朵，但她自始至终没有朝那边投去一眼。

凭她是谁，在互联网世界再出众又如何，只要不是天赋的万贯家财，就比不上那些身价千亿的小姐们。

许抒悦任凭那些若有似无的打量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端着款款的仪态，走向宴会主人Joyce。

许抒悦来之前已经做了功课。

内地高定服饰集团千金，后嫁与港商顾氏集团董事长，婚后创立了与小女儿Sonia同名的高珠品牌。

许抒悦受邀，出于礼节应该主动去打招呼的。

Joyce保养得宜，优雅端庄。上着纯白香风西装短上衣，裤装干练。品牌当季主推的少女风钻石耳环璀璨地缀在卷发内侧。

她修养极好，亲切地问候了她几句：

“怎么穿得这样简单？”

许抒悦摸了摸耳朵上羽毛造型的珍珠耳钉，被Joyce温和的微笑影响，莞尔：

“Sonia本系列高定的主题是自我。追求个性化的展示，内心的丰足，而非随波逐流，疲于用精巧的工艺、繁杂的配珠来自证。太满的设计会不够轻盈。”

Joyce拉她的手，凉的。她一下读出了她的局促。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只身赴宴，难免紧张。

才二十来岁，就能对珠宝有这样的见地，而且目光沉稳安静，端方雅重，宛如一枚月光石。

“有件衣服，我想让你试一下。”

Valaria尚未发布的春季款高定，鎏金长裙绚丽非常。胸口刺绣的是月光蝴蝶，翅膀由红宝石镶嵌而成，振翅欲飞。

许抒悦任由Joyce御用的化妆师为她修改口红颜色，化妆师下手极轻，她垂眼，羽睫不自然地抖动。

改完，Joyce抱臂站在她前，让她转一圈，满意道：

“这条裙子还是找到了最适合它的人。”

意味不明。

好像有点惆怅，但又是高兴欣慰的。

于是许抒悦咽下了那些场面话，挽住Joyce的手，一起回到宴会中。

名媛们纷纷回头看，举着的高脚杯在空中凝滞片刻，连成一片透明的汪洋。

换掉了遮掩气质的灰扑扑的打扮，女明星的气场十足，滚烫恣意地显露。灿金色长裙反射的每一寸灯光都实实在在地侵略每一个人的视野。脖上、耳上华美的高定珠宝映衬星辉，夺目非常。

今天最大的话题从那位神秘的顾氏公子身上短暂转移。

“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瞧她那副小家子气的样子，动都不敢动。把她卖了都买不起这条高定吧。”

为首的Monica是蔡氏集团的千金，刚满22岁，胆子却最大：

“以为讨好了Joyce就能万事大吉，攀上顾氏的高枝儿？”

“我总得让她知道厉害才行。”

Joyce还要迎宾，许抒悦便主动站到了角落。明明是最低调的位置，现在却低调不下来。

她的这身衣服已经聚焦了太多目光。

再多就要烧起来了。她心想。脸上和耳朵一样烫。

有人朝她走拢，不认识，她埋脸，假装看不见。

“哎——”

女孩子脚下一滑，整个人连酒杯一起扑进许抒悦这条高贵非常的裙子。

许抒悦下意识挽住将要摔倒的女孩子，却没有感受到意料之中的重量。

Monica的高跟鞋踩得好端端的，穿戴齐整，一点不乱。她擦了亮面的口红，傲慢非常地甩一句：

“sorry啦。”

许抒悦惊魂甫定，后知后觉的一片凉。

她胸口刺绣的蝴蝶被红酒浸湿了一片。

惨了惨了。

她在心里叫苦。

把她卖了她也赔不起这条裙子啊。

Monica撩撩头发，假意道：

“需不需要我帮你去跟Joyce解释？”

“我家和顾家两代交好，从父辈开始就有生意往来了。”

Joyce在远处同几位贵宾交谈，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两人周围聚拢了一小群人，是平时跟Monica玩得好的富家千金。宴会中的其他人虽然没有走过来，但也纷纷投来眼光。

一边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小明星，一边是风头正盛的大户千金。

谁都知道应该站在哪边。

Monica接过服务生递来的餐巾，贴近许抒悦，貌似友好地为她擦拭，实则暗暗使劲，将她衣领处的绣花往下拉。

她怎么配穿这样好的刺绣？

她听到她低声的威胁：

“我警告你，今晚你要是敢在顾家公子面前露脸，我绝不会让你好过。”

许抒悦也不顶嘴，也不反驳。一只手捂住锁骨处雪白的肌肤，不让自己的窘迫曝光在更多人面前。只默默用一双眼睛望进Monica含着愠怒的眸子。

“都这样了她也不哭不闹。”

“构不成威胁吧，我看她脑子不好。”

千金们笑成一团，走远。

许抒悦转向明黄的玻璃墙饰，定定地看着自己的脸。她睁着一双倔强的小鹿眼。确保没有人在注意她之后，才泛起蒙蒙的一层水雾。

她哪里知道什么顾家公子。

她连邀请函出自谁手都不知道。

再有一次她真的不敢再来了。

门厅处传来响动。

所有的礼宾忽然紧张起来，迎向宴会厅入口，似是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要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此刻都集中在那扇门的后面。

没有人注意。这样正合许抒悦的意。

衣服是Joyce的，她总得还了才能走。

她默默估算了一下自己从人群背面悄悄移动到门口的可能性。

被人群簇拥着的那位应该就是顾家少爷了。

Joyce亲密地挎着那位的手臂，向大家一一碰杯。

他个子很高，露出半截后颈，从背影看，肩宽背直，抬手间的动作有些眼熟。

虽然不知道正脸如何，但根据许抒悦识人的规律来看，有这样的背影，脸一定不会丑到哪里去。更不会像她人口中那样，丑到拿不出手。

周围窃窃私语的中心果然只有一句话：

“他好帅。”

许抒悦按住好奇心，一眼也不敢多看，垂脸贴着人走。

要是不抓紧这个机会，她再想逃就难了。

然而一道沉沉的嗓音隔着人群的躁动精准无比地灌入她的耳朵：

“感谢各位的莅临，我是顾恂琛。”

许抒悦匆匆潜逃的后背僵直了片刻，小腿腿心发软，动弹不得。

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在此刻叠加——

他竟然是顾恂琛。

顾氏集团号称清高不近人情的淡泊贵公子，就是在荒岛的夜晚环着她数星星的顾恂琛。

梦境太真实，真实到居然她以为自己真的可以逾越那些了不起的鸿沟。如此刻，他被人群簇拥，而她即便穿着全场最耀眼的华服，也只能缩在看不见的角落，祈祷顾恂琛的目光不要在她身上停留。

她好不容易醒神，低垂眉目，眼尾濡红，提着那条夺目的裙子，松垮的领口露出一片细腻的皮肤。

现在她是真的必须尽快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是无依无靠闯入陌生的宴席，还是被心高气傲的大小姐当众羞辱，都抵不过她现下知道顾恂琛在这里。

她心绪不宁，走得太急，被一只突然伸出的脚绊住。许抒悦失去重心，往前跌去。

她认命地闭上眼睛。

大不了就是成为全时尚圈的笑柄，她只想带着她的狼狈尽快离开。

然而预想中的痛感并没有来临，一只手捉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入怀中，耳边是再熟悉不过的嗓音，语调上扬，似是心情不错：

“许老师急着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