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间的四周都是深色的吸音棉，很好地隔绝了外界的声音，也让两个人的谈话轻而易举地被传进收音设备里，伴随着无处可逃的呼吸和停顿。
主持人的眼睛玻片后面透出尖刻的目光：
“深不见底的黑暗和刺眼的光线，你认为哪一个更难以忍受？”
许抒悦穿了条舒适的苎麻长裙，裙摆是深浅不一的烟粉色，柔发披肩，像一朵婉约的鸢尾花。
她听到问题，静了静。
经过几次的适应，她现在已经可以偶尔脱离台本，自由构思回答。
“我有试着去种一些花，看着种子发芽的感觉很奇妙。它们没有眼睛，却能一直向下扎根，向上生长，就好像知道不远处就有阳光一样。”
“但我也会想，是不是就因为没有见过阳光，所以她们才会不停地向上长。如果见过太阳，也许就很难回到黑暗之中了。”
“所以你是觉得，习惯黑暗更困难。”
“一开始我不懂，直接把泡水的种子扔进土里种了，但长出来的嫩芽太弱小了，一个白天的阳光就能把它烤焦了。”
“后来我朋友告诉我一定要催芽，得先让它在避光的地方吸水生根，不要急于接触阳光。”
“我甚至听说有些植物的种子会在暗无天日的土里或者水里蓄力很多年，直到长出足够丰富的根系，再考虑发展叶片。等大家注意到的时候，它一下子就长成很大的植株了。”
主持人点头表示赞同：
“它们之所以能习惯黑暗，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一定会有破土的那一天，这是生命的智慧。”
“我明白了，你是想说，因为有希望，所以黑暗并没有那么难以忍耐。”
许抒悦埋头，声音也弱下去：
“一定是难熬的。”
“因为你不知道太阳会不会准时到来。”
“如果碰上下雨或者我忘记把花搬出去，或者我出差了，几个月不回家，可能她就永远看不到太阳了。这样的事情也有发生过。”
“我们生活的太阳系是一个极小概率下的存在，大部分时候，人生的太阳并不总是按时到来的。看不见太阳的时候，我们只能等待。”
梁晓明白了：
“那么问题就来到了——带着对不一定会到来的太阳的期望生存在黑暗里，或者是面临着随时会到来的黑暗生存在光线之下，你会选择哪一个。”
“那么问题就来到了——”
许抒悦重复道：
“我到底更能接受骤然失去所有的光明，还是更能接受永远活在黑暗中。”
梁晓终于忍不住：
“这样会不会太悲观了？”
许抒悦笑笑：
“没关系，我的花已经养很大了。”
——
许抒悦拨开车内遮光帘的一角，车正缓缓驶出地下停车场，午后阳光越过两侧的高墙，落在她卷翘的睫毛上，在她清瘦的颊边描着金色的轮廓。
从广播电台到机场的车程大约是一个半小时，许抒悦沉默地陷在真皮座椅里，一路无话。
密闭的环境让她安心，断绝互联网的几个小时里，许抒悦得到了短暂的静谧。顾恂琛就坐在她身边，她望着他侧脸，他盯着手机像是在忙，并不看她，但一只手一直扣住她的手腕，温热的触感。
许抒悦这一去，要在新剧组住下。顾恂琛有公务要忙，意味着不能常常见到她。
手机响了，她想抽手，却被牢牢控制住。霸道也好，怔愣也好，许抒悦莫名生出一种感受：
他也舍不得她走。
“就送到这吧。”
她对着开车的赵叔说。
赵叔看着后视镜，为难道：
“许小姐，还有些距离。”
他坚持要把人送到机场来，可这一位快把不领情写在脸上了。
许抒悦心意已决：
“我经纪人和助理已经在等我了。”
顾恂琛的车太惹眼，她不想引人注目。
顾恂琛不动声色地拿起外套：
“至少送你下车。”
赵叔心凉了一片，赶忙下车为顾恂琛拉开车门，又为许抒悦拉开车门，然后很识趣地退到车内，不听也不看。
许抒悦牵住顾恂琛的手，有车呼啸而过，掀起一阵风，又有车灯刺目地亮起，本就心虚的许抒悦下意识低头躲避。
顾恂琛的外套就这样飘落到她的肩头，搂紧。
随后飘落的话，轻而又轻，却令她心惊：
“和我一起很丢你的脸吗？”
许抒悦想说：
“我怎么敢的。”
又怕他一时发疯不让她走。
她腿心一软，跌进他胸口，闷在他怀里，软软热热的，温声说：
“太多人了，不太习惯。”
他的声音从高处落下：
“这次要去多久？”
“两个月。”
许抒悦感受到他的手在外套下很不安分。压抑气息，简单回复。
“两个月？”
他重复她说的话，显然是心猿意马。
贴得好紧，热潮在她身体里翻涌。偶尔有车来往，许抒悦把自己藏在阴影里，脸颊已经红透。
“我该走了……”
顾恂琛将她搂得更紧，外套将她整个人裹住，挟着她往灯光最明亮的地方去。
许抒悦已经沉寂许久，今日进组，一定会有粉丝送机。虽然顾恂琛和她已经在互联网上公开，但两人从未被拍到亲密画面。
“合约夫妇”、“挟子上位”的不堪传言愈演愈烈，机场里，心怀鬼胎的各位急着拍下她的孕照，至少是她独行的落寞身影。
但——
机场像是忽然接到了什么指令，一队又一队身着制服的高大安保从各个方向聚拢，紧张又迅速地开出一条道来。
有人的相机脚架被收走，眼看一大波代拍收益落了空，愤懑又不敢真和那些面目冷肃的肌肉男较劲，只敢在背后挥拳：“一个过气的女明星，还搞这些虚张声势的做派！”
人群的目光有了焦点，黑压压的人头聚拢，朝着一个方向移动起来，被举起的相机闪光灯比白昼更明亮。
被传怀孕至少六个月的许抒悦踩着一双经典的鱼嘴高跟鞋，黑色洒金一字肩连衣裙，吊带处雪白的锁骨和颈肩线被拢在价格不菲的男款风衣外套下，而它的主人一手从背后揽住许抒悦上臂，将她护在怀中。
周边人群中，面面相觑的有，激动捂嘴的有。
那真的是顾恂琛吗？
男人没有任何遮掩，真得不能更真。但他就这样出现，又坦荡得不真实。
——
【能不能别传了？我哥最讨厌在公共场合被拍】
【最讨厌被拍，但是为了老婆就可以。磕了】
【当初怎么没发现这俩这么好磕？有没有饭饭香的太太，指路一下？】
【有倒是有，但是角度蛮奇特的，梦女视角，但是代入许的身份，还挺真。】
那天许抒悦下飞机之后，意外发现小号涨粉十万，网友的吃瓜热情直接把她的ID送上了热搜。
#勿以恶小而为之#
【太太怎么最近停更了？是CP成真乐晕过去了吗？】
【恋爱会分手，结婚会离婚，梦女决不服输！】
【前面的饭都吃完了，好香好香，敲碗ing】
【你们真的不觉得奇怪吗？这个号我早就怀疑是他俩其中一位的小号了，之前有琛哥手滑关注，隐藏博文之前我还看到过有关艺术学院的日常，真的好像】
——
许抒悦总算赶上了登机，坐在了位置上。等待她的是方茗的满腹狐疑。
“我请问呢？”
“谈恋爱的事我慢慢跟你交代……”
“等会说那个。这个号就是你的吧？”
“是啊。”
许抒悦摘下墨镜，状态轻松。
“你要不要猜一下？”
“什么？”
“猜猜飞机落地之前会有多少个电话打进来？”
许抒悦已经拆开一袋眼罩。
“那就先享受这两个小时的清净好了。”
“不是说这个。”
方茗将一叠纸质文件塞给她。
“顾恂琛的身份，你知道吗？”
许抒悦眼睛也不眨一下，翻过那些有关“顾氏”“地产”“收购”字眼的文字。她神色如常，没有半点波动。
方茗明白了，心情稍微放松了些：
“你知道。”
“这都是谁弄来的？”
“文洲。”
许抒悦并不感到奇怪。
“有时候我觉得她比黑粉还关心我。风控做应激了吧。”
“不止。”
方茗翻出其中一页给她看：
“谷星的控股人，曾经是顾氏某文娱业子公司的高管。这说明不是别人要签你，就是顾恂琛他……”
方茗盯着许抒悦的脸：
“这你也知道了。”
“我猜猜，后面是不是还说我故意怀孕，想要奉子成婚让顾氏承认我这个儿媳？”
方茗赶紧捂她的嘴：
“你小点声……你现在是不当回事，可那些有钱人，想玩死一个人太容易了。”
“放心吧，我又不傻。”
“所以外面说你答应做顾恂琛的情人，是因为他要逃避联姻，你们有三年的合约，三年之后要是两方无异议，就自然分手……”
许抒悦拖着调子：
“我的姐姐，顾氏总不至于沦落到要靠联姻来稳固地位。”
“总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况我们现在不是当年的处境了。”
方茗顿了顿，在观察许抒悦的表情。犹豫过后，她才说：
“你知道文洲哪来那么多消息？”
“顾氏集团夫人Joyce的私人品牌，最近在接触林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