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月儿换了新衣就去拜见了林老爷、林夫人。二人都嘱咐她安心住下，有什么需要的就跟他们说。

见完林老爷后，秦明陪着月儿在林府四处转悠。他今日换了一身轻柔的白麻长衫，在熹微的晨光中，整个人显得更为柔和清俊。

“怪不得小时候总觉得好像走不出这林府……林家的宅院也太大了！”月儿扫了四周一圈，忍不住感叹。语调忽然一变，“不过林府再大，也没有流萤谷大……”

“我常听你提起流萤谷，”秦明随口一问，“流萤谷究竟在什么地方？”

“在……”月儿抬起手指，目光扫过周遭葱郁的林木，故意拖长了声音，然后，手指在一个方向停住，她凝视着秦明，眼睛亮亮的，“东边。”

“东边？”秦明喃喃，“那你怎么来的沧州呢？十年前，你不过是一个孩子，怎么记得来这里的路呢？”

“笨，”月儿伸手点了点秦明的额头，略有些稚气的笑容浮现脸上，“月儿不记得路，不会问人么？更何况，月儿就是记得来沧州林府的路。就是那一天没有遇到你，月儿也一定能找到林家。”

话音刚落，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尽头忽然走出一个少女，身着绫罗，气质与府中婢女丫鬟浑然不同，如云的发上插着一支金步摇，显得更加妩媚俏丽。

“小姐。”秦明低头行礼。

月儿和那少女目光相接，不知怎的，从这目光中月儿隐隐感觉到敌意。

“这是小姐林婉。”那个身影渐渐走远，秦明向月儿介绍。

“干娘还有一个女儿？”

“婉儿小姐并非夫人所出，她的娘亲是赵姨娘。”

没多久，月儿就搬到了西苑凝笑园的溶溶院。秦重元来的时候，一并给月儿带来了两个老嬷嬷、两个大丫鬟和四个小丫头照顾生活起居——按林府小姐的规格。

不过月儿其实不是很习惯这么多人众星捧月般照顾她一个的，她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不用，不用，这个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起初大家都当她是人美心善，体恤下人，不过后来听说了她刚入府的打扮，众丫鬟表面上仍恭肃严整，但实际上已不如一开始那么热情了，许多事只做个敷衍了事，只有一个叫素素的小丫头始终如一，两人常在一起玩闹。

秦明住在东苑——他和父亲有一处自己的院子，这是林家的恩泽，他要去看月儿就要依次穿过无声园、中苑的亭台楼阁，走很久才能到凝笑园。每当在溶溶院等很久，秦明才会出现的时候，月儿总会打趣，“好像隔了一条银河啊！”

溶溶院的客人不止秦明一人，还有陶家少爷也经常跑来找月儿。

一开始还一本正经地卖弄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一类的，时间一长就再也憋不住了，总是兴致勃勃拉着月儿摆弄一些市井小玩意儿，月儿久居流萤谷，觉得这些东西可稀奇了，也就和陶然日渐熟络起来。

一天月儿到了陶然的晚晴院，在院中那株辛夷花树下，陶然忽然托着下巴，就像一只在树下乘凉的猫，懒洋洋地望着月儿。

“月儿，你爹娘都是当世大侠，武艺自当盖世无双。不知你的功夫如何？”

“我？”月儿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问，“娘不让我学武……”

“咦，你不会武功？”陶然颇有些惊讶。

女儿家，为何老喜欢舞刀弄剑的呢？

脑海里忽然响起娘亲的声音，那时爹正在一片白茅地里练剑，身姿翩然，流动的剑气无形中搅起周围的白茅柔絮，一片一片的，漫天飞舞，就好像下起了一场大雪。爹收剑后，来到她的身前，告诉她这叫秋水剑法，她便缠着爹，要他教自己这套剑法，爹摸着她的头，笑道，等她再大一点就教她。娘却在一旁冷言打断了爹。

“发什么呆呢？”陶然的手在月儿眼前挥了挥。

“爹听娘的，只教了我一点防身之术。”月儿的思绪被重新拉了回来，她喃喃了几句，复又回转笑颜，“不过，月儿的轻功很好，有一次我和爹比试谁先取到野蔓坡坡顶那株盛开的紫荆花时，只差一点点就赢了呢。”

“会轻功也不错嘛！”陶然搓了搓手，满脸写着兴奋。

月儿疑惑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月儿，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月儿慢悠悠地饮了一口枫露茶，甘甜的滋味在口中散开，表情很是愉悦。

“我想请你教我武功。”

月儿一口茶喷了出来，这可真的震惊到她了，“不会吧！”

“真的！”

“我自己三脚猫功夫，怎么教得了你呢？”月儿连忙放下茶盅，不停摆手，“不行、不行……”

“三脚猫功夫也是功夫嘛。”陶然央求着。

“你为什么想学武呢？”

“我想要浪迹天涯、行侠仗义、锄强扶弱、扶危济困！”

陶然兴致勃勃说起十岁那年，在永州看了一场戏，戏演的是华山论剑，高手对决之精彩，令他至今记忆犹新。只看了一次，他就对武侠世界心生向往。戏散之后，他钻入后堂，要拜那群戏子为师。可那些武生却说，“我们只不过是江湖中的无名之辈，名山大川之中更藏有高人……”

为了拜名师学到高超武艺，他回家收拾好包袱就要随戏子去流浪了。不过最终还是被母亲带着数十名家丁将他从即将远航的戏船上拽了回去，而且再也不许他提什么学武练功。

“她不许我练，我就自己搜集秘籍偷偷学。”陶然的表情表明他对母亲的决定很不满意。

“那你怎么还要我教你？”月儿想到了陶然要秦明回陶府取的武学秘籍。

“我光看那些秘籍，能琢磨出什么东西……”

月儿不禁笑了起来。

“月儿，你就教教我呗！”陶然扯了扯月儿的衣袖。

“那、我要先看看你是否有学武的潜质。”月儿推脱不过，只得应承下来。

说着，便带着陶然来到院中的一面墙下，指着那约有一丈高的墙壁说，“若你能翻上这堵墙，再来找我。”

“啊——”陶然惊呼一声，“这么高、怎么……”

“如果你连这堵墙都翻不过去，还怎么练后面的功夫？”树影落在月儿白净小巧的脸上，她的语声淡淡却充满了力量，“练武不仅讲求天赋，也要吃得了苦才行，没有起早贪黑，勤学苦练，你以为武学大家都是天赋异禀的么。我曾听爹说过，百年前，江湖上曾有一个著名刀客，光是拔刀、劈出、收刀这几个简单动作就整整练了十七年呢！”

“好，不就是一堵墙嘛，我一定能翻过去。”陶然信誓旦旦。

自此，陶然每日都要在这院墙下攀援，手掌、膝盖常常弄得都是伤，但依旧痴心不改，养好伤了又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