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吸力恍若裹挟着万钧之势,一把将谢行尘卷了个彻底。
眼前之间一片水浪腾涌,谢行尘瞬间搅进去没了影,狂乱的水流打着涡旋,恍若要生生将他骨肉分离、大卸八块。
“!”
浮于他身侧的温小花猛伸出手欲抓他一把,没成想旋涡来得太急,眼见着要碰到他衣摆之时,漩涡猝然一吸,竟顷刻间将她和安十七一并卷了进去。
汹涌的水流裹着三人狂甩不止,谢行尘只觉无数拳掌自四面八方猝然击来,雨点般重重落于周身各处,天旋地转,他好悬没一口吧肠子都吐出来。
天旋地转,他勉强腾出点神志,欲收回四肢的控制,催动张符箓来,却不料指尖还未曾触及乾坤袋,洪流带着不可抗拒之力猛然自他身后一推。
谢行尘攸地身子一轻。
好似被一只巨兽一口唾沫吐了出来,只觉身子略一悬空,而后万丈高空一脚踏空之感骤然袭来,他身子一歪,骤然摔了下去。
情急之下,他倏然自乾坤袋中摸出一道符箓欲拍在自己身上,没成想一句咒文还不及念出,他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
湿滑的石头地面甚是坚硬,谢行尘登时摔了个七荤八素,他猛地抽了口气,周身筋骨皆似碎裂了一般,脑海中一阵轰鸣,眼前泛起层芝麻粒般的黑白斑点来。
身侧传来道惊呼之声,而后便是重物落地的闷响,他回笼了点意识,分辨出那是温小花的声音。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至少他们没被冲散。
也好在摔落之处不算高,没叫他们当场摔成东一块西一块的。
神智回笼,谢行尘呼出口凉气,发麻的四肢也逐渐回过点血来,他伸手向身下的石面一撑,欲直起身子来。
掌心触及石面,入手一片湿滑,石面也不知于潮气中呆了多久,活似探到了一手油壳,臂上刚刚发力便是一个出溜,好悬没又给自己摔个狗吃屎。
好不容易拖着身子站了起来,谢行尘胡乱拍了拍衣摆,揉着头微微拧眉,向四周张望了起来。
周遭依旧黑黢黢一片,唯独他一只手中还隐隐冒出点青光来。
经这么一遭,他竟还死死握着那枚夜明珠。
不过现下到了平地上,夜明珠微弱的光芒便有些不够看的了。谢行尘将夜明珠往乾坤袋中一丢,而后刷地自怀中夹出张火符来。
咒文声起,一道火焰腾地燃起,瞬间驱开了大团黑暗,温热的火苗恍若将潮气也驱散了些,寒潮之气不再那般刺骨。
“啊……小花头好晕……”
黑暗中,温小花有气无力的声音忽地传了过来。
火符照了他身侧约莫一丈远的距离,再向前便是好似裹着毛边的黑暗了,明暗交界之处,一双裹着月白衣衫的腿露了出来。
他复又向前走了几步,将温小花和安十七皆笼进了光里。
却见安十七半跪在地上,抬起条胳膊正揽着温小花的肩膀,而温小花正捂着脑袋,眼冒金星地坐在地上,显然也是摔得不轻。
谢行尘举着火符给她们照了个亮,待她们二人皆缓个差不多站起身来,才慢悠悠地移了下手,托着火符随着步子缓缓向前移了几步,借金赤的火光扫量起四下的环境来。
安十七和温小花的夜明珠早已不知被冲到哪里去了,幸而温小花的荷包中还存着几个火折子,她分了安十七一支。火折子一吹即燃,瞬间驱开了大片黑暗,将三人周遭几丈远的地方皆照了个亮。
火符加上两支火折子的光,无边黑暗霎时褪了不少,谢行尘只觉眼前一亮。
火光中,他总算瞧清了自己现下身在何处——
三人此刻正立在一块巨大的石台之上。
石台通体浑黑,不知是择了块黑石料还是熏染上了颜色,踩在其上好似踏着块黑云般,加之其上一层软烂壳膜,踏上去甚是难受。
而叫石头都泡软了层的潮气,却皆来自身前几步之遥处,一个看不到边际的黑潭。
黑潭同禁水的湖面一样无波无澜,安安静静横躺于石台之下两三寸的地方,被火光耀到,才勉为其难倒映了点金波,似是此方天地间唯一一点色彩。
“……”
“怎么……怎么这里也有水啊???”温小花紧走两步来到谢行尘身边,同他一并站在石台边缘,望着其下寂寂浑黑的深潭。
她似是被方才的漩涡折腾得够呛,现下看着水就眼晕,声音都好悬劈了叉:“我们不是从上面掉下来的么???”
听闻此言,谢行尘和安十七近乎同时抬起了头。
谢行尘将火符举得高了些,让火光往上照一下,只是头上却恍若顶着九天一般,完全照不到一丝边界。
黑暗自头顶倾轧下来,好似欲将周遭一切皆吞噬成无边虚无。
……奇怪。
谢行尘攸地拧了下眉头。
他们方才摔落之处不算高,约莫也就一丈左右,不然也绝无可能这般毫发无损,可现下三道火光齐齐照亮,却连头顶上的半点边界都笼不到。
而且为何此地会出现个潭水呢?
数道问题霎时盈满脑海,他缓缓垂了手,眼帘也跟着半垂了下来,复又扫了眼身前无边无际的潭水。
浑黑的水同禁水别无二致,除去三人的倒影什么都看不清。
“嗯?”
脚步声于他身侧响起,笼在一旁的火光似是少了分,紧接着,一道带着些许疑惑的鼻音传入了他的耳畔。
谢行尘随之回首,却见安十七已然向后走去,于两三丈之遥处停了下来。
温小花也听见了她的动静,随谢行尘一道,一人手里举着团火,向安十七所立之处走了过去。
三道火光汇聚于一处,三人皆倏然睁大了眼。
一座巨大的麒麟石像赫然立在眼前。
麒麟像足有两人高三人和抱宽,高额隆鼻,圆睁二目,脚踏风水球,须发张扬,鳞爪虬宏。
这麒麟像以青石雕成,做工极佳,只是突兀横于这阒无人声的进水之下,无端叫人心里发毛。
“……”
又是石像!
谢行尘嘴角倏然一绷。
身侧二人并未经道明县一遭,对这石像多为惊疑之感,而谢行尘可是真真自道明县死里逃生,看着石像,心头蓦然翻起阵大浪。
此地给他的感觉同道明县楼底的石洞极为相似,现下又遇上了石像,虽是有些牵强,但难免还是叫他心尖一动。
“嘶……”抬头凝望着麒麟像的安十七忽地嘶了声,一面思索着,一面慢吞吞地开了口,“这石像……怕是有些年头了。”
“嗯?”她这么一说,谢行尘马上来了兴致,单边眉梢一挑,半疑半奇道,“这还能看出来?”
这湿不拉几的鬼地方,石头都能泡出层白壳来,她居然还能看出点年月来。
不论是何,随便什么线索头绪皆聊胜于无。
安十七听他发问点了点头:“没法看出具体的年份……但绝对是个老东西,甚至……可能有上百年了。”
“……”
“上百年???”谢行尘倏然蹙眉,有些难以置信,“大楚至今不过三百余年,这玩意还是个开国的东西?”
他倒是带了点开玩笑的成分,没成想安十七顿了顿,又点了下头:“不错,甚至可能是前朝的东西。”
不等谢行尘再次讶异出声,她半眯了下眼,若有所思地复又接了一句:“毕竟无相司都不知道的宝贝,恐怕就是前朝的了……无相司那个头头,唔,该叫他正监大人……”
她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用词倒是恭敬,自她嘴里出来却带了似嘲讽之感,而后便语出惊人:“那位正监大人自大楚开国三百多年都没换过了,此事他都不知,要么是他装的,要么是前朝的。”
“哦,”安十七又补了句,“或者二者皆有。”
“……”
诡异的沉默在她话音落地是弥漫开来。
谢行尘盯着身侧毫无惊讶之色的二人,觉得自己听到了了不得的东西。
无相司的头头原来是个大王八!
难怪干的事都那么王八蛋呢,原来是一群纯种的鳖孙王八精。
心中扯淡的玩笑话开了一箩筐,他望向仍旧望着石像的安十七和温小花,敏锐地抓到了一丝古怪,这安十七好似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一般,专程给他递消息。
这约莫能在话本小说中狂传上几千本的消息,谢行尘半信半疑,半开玩笑的开口:“怎么,难不成二位也是活了三百多年?”
“嘿!”他这边一打诨,另一边的温小花马上接了话茬,“我们可是要得道成仙的,跟那些王八精可不一样。”
谢行尘不合时宜地扬起了个笑脸来。
别的不说,起码他们三人在无相司是王八蛋的想法上出奇统一。
一面挂着个笑,他一面转了身,心中暗暗记下了安十七所说的话,而后便抬脚向右侧走了过去。
麒麟像一般都是成双成对的,公麒麟脚踏风水球,相对的母麒麟便脚踏小麒麟,大多为镇宅所用,求个平安顺遂家庭和睦的好彩头。
走了两步,火符的光探出几分,果不其然扫到了块青石石基的一角。
安十七和温小花随着他一道走来,甚是默契地举高了火折子,将那高大石像半边身子皆照了出来。
光晕于石像上切出道道阴影,恍若攀了满身鬼影,瘆人得紧。
谢行尘撩起眼帘,却顿了目光——
母麒麟像的脚下根本不是踏着只小麒麟,而是踏着只面容狰狞的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