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渐言温和一笑,“小生家贫,没有婚配。”
乔应舟感觉自己被天上掉下来的准女婿砸得发晕,“好,好,你们年轻人坐坐,我们出去说话。”
村长两口子疑惑地被满面红光的乔应舟推出屋子,欲言又止。
这书生是不错,但一穷二白,也不必这样急着将女儿托付给他吧?乔小姐这样的品貌,嫁到大户人家去不成问题。
难不成另有文章?
乔应舟这般已经跟把心思明说出来没有区别,乔婉眠低着头,略有羞赧。
感情上她刚懵懵懂懂开了丝窍就被萧越照头一盆凉水泼下,在她眼里招赘婿跟招个哥哥没什么区别。
她羞涩的点在于,对普通男子来说,接受自己后半生吃软饭不是件轻松的事,她家,软饭也未必够吃……
温渐言大概觉察出这父女俩对他有想法,低着头扮演自己的角色,看起来比乔婉眠局促得多,手指尖似乎都晕上一层淡粉,他蜷了蜷手指道:“这,孤男寡女,于理不合……”
明明紧张到结巴,声音却像清泉淌过,让人莫名舒心。
乔婉眠心尖一颤,还是个可爱的小古板呀。
她搀他靠墙坐起,道:“公子不必多虑。”
趁着温渐言触电似的慌忙躲她,乔婉眠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公子看起来脾性很好,是不是从来不会与人发脾气?”最好不要像萧越,惹到他就说些冷言冷语,凶巴巴没个好脸色。
“在下亦是凡人,还是有脾性的,不过在下实难想象,何人会忍心苛责乔姑娘。”
阴暗逼仄的后罩房突然就变成了春夜草原,微风清朗。
这话算是熨贴到了乔婉眠心坎里,她眨眨眼,从眉到喉结,认真打量一番榻上的虚弱公子,认真在心里盘算自己那一盒东珠能不能换来这个俊俏温柔的相公。
乔婉眠轻柔道:“日后就叫我婉眠罢。一会儿药熏好了,我再来看渐言哥哥。”
温渐言突然就从公子变成了哥哥,呆怔着恍惚回话,“好,好,多、多谢。”
乔婉眠刚退出去,房梁上一块阴影就动了动,“殿下,咱们何时动身?”
温渐言唇角的笑淡去,合上双眼,声如清潭,“为何?”
“这小娘子身份绝不一般,他们身边跟着的暗卫亦是身手不俗,瞧着像是萧家的人。”
“师父猜得没错,萧越去华因寺,就是想让这个女子假死脱身。”
想到那夜乔婉眠对他和其他刺客的无视,温渐言面上浮起一丝笑意,“没想到我与她这样有缘,竟又碰上了。她可是萧越欺君的把柄,消息说,萧越称她名为‘王幼雪’的。”如今成了他的婉眠妹妹。
房梁上的阴影倒吊下来,正是消失了许久的齐国鬼手池亦行。
他自虐似的反复抠着自己手臂上还未愈合的结痂,“管他什么雪,殿下被萧越重伤至此,还等他找上门?”
“纷乱之际有女子主动要护着本王,本王怎忍心离开。”
“殿下该不会是动了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吧?”池亦行侧目。
卧薪尝胆十年的质子逃出敌国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找王妃,这是不是太荒谬。
早知道文辞会出师便会一头栽进温柔乡里,他当年就该安心留在齐国陪他的姬妾。
温渐言,也是文辞,轻笑一声,风轻云淡,“你也看出来了?婉眠妹妹的爹似乎很着急给女儿寻个归宿,你说最终会不会是,我带着她一起回齐国?”
他活动了一下脖颈,氤氲着水汽的眸子看向窗外同样织着水雾的黯淡山林,语气多了两份缱绻,
“我那朝思暮想的,故土啊。”
池亦行后背一麻,缩回房梁上,“殿下还是继续演纯情小书生比较招人稀罕。”
屋里没安静一会儿,乔婉眠托着托盘回来,“渐言哥哥,药熏好了,我帮你敷上罢。”
温渐言似乎做足了心理准备,再面对乔婉眠不再那样瑟缩,他身姿舒展,半垂着眸子,清隽的侧脸上带着淡淡笑意,道:“还是换个男子来罢,妹妹的好意在下只能心领了。”
“医者无忌。”乔婉眠坐在榻边解释,“这药可帮助骨头恢复。”
美人含笑,菡萏芙蓉,温渐言的心真真实实失了一拍。
他道:“渐言无以为报。”
乔婉眠咬咬唇,装作不经意:“其实也不用报答……”
下一句该说让他考虑入赘,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满脑子都是那夜在船上,萧越在外间看烟火的剪影。
讨厌,阴魂不散。
明明眼前这个人比萧越强多了,又温柔,又有礼,也没有色眯眯,就像桑耳话本子里的公子。
梨儿小声提醒:“姐姐,药快凉了。”
乔婉眠这才回神,恨恨磨了磨后槽牙,将远在开阳的萧越最后骂了一遍。
罢了,婚姻大事,这次一定要考察好,过段时日再提。
乔婉眠卷起温渐言裤腿,将敷包放上去,解释道:“这里面装了草药,中间胆囊中灌了热水,每日敷几个时辰,骨伤会好得快些。”
屋中光线昏暗,乔婉眠完全没注意到温渐言的腿上肌肉精健结实,完全不似寻常读书人。
温渐言低声:“多谢婉眠妹妹,在下日后定会报答你们的恩情。”
梨儿眨巴着眼睛,忍不住道:“这个哥哥说话真好听,梨儿长大了,也想嫁这样的夫君。”
她正是半懂半不懂的天真烂漫时期,倒跟大部分时间都没开窍的乔婉眠意外的合拍。
寻常闺阁女子听见自己小丫头说这样的话定会羞恼,但乔婉眠只是认真道:“梨儿想得对,夫君就是要找温柔专情的,省得那厮凶巴巴欺负人。”
这些年借着“温渐言”这一身份,文辞也常能在宫外行走,因着一张人畜无害的温润面皮见过不少各怀心思接近他的女子,有时常“偶遇”他的富户千金,也有心怀憧憬的贫苦女子,甚至有独守空房守节少妇,无论是什么身份长相,都让他疲于应对。
但眼前一大一小,心思明晃晃写在脸上,却让他格外生了兴趣。
温渐言眼里含了笑,温声:“婉眠妹妹也是这样打算?”
乔婉眠眨眨眼,坦坦荡荡:“对哟,我要找一个体贴的夫君入赘乔家。”
温渐言:“……”
入赘。
好生僻的词。
没记错的话,这小娘子之前似乎只是萧越的小丫鬟?
他也算仪表堂堂一国皇子,在她眼中就只是个吃软饭的?
温渐言默了默,目光短暂停留在乔婉眠有磨损的粗布大袖衣上,“在下只是好奇一问,姑娘家中……可是财富颇丰?”
乔婉眠娇憨一笑,颊侧挤出两个浅浅的笑窝:“我会尽力养活夫君的。”
看着少女单纯清透的眼眸,温渐言莫名生出了怅然若失之感,温声:“不知谁家公子能入婉眠妹妹的眼。”
……
百里之外,仍是盛夏。
启束拧着眉头,看萧越交给他的单子。
上面罗列了不少女子生活用的妆奁等物件,末尾还刚补了一条:鹅绒锦被。
“你……要不随我回华因寺看看,惠莲方丈今日已大好,可以主持法事了。”
启束自小跟萧越长大,看着萧越银钩铁画的笔迹写下这些精细的女子用物,只觉得他怕是前些日子受伤被邪祟侵了体,也就是中邪了。
萧越伤还未完全恢复,面色还有些不好看,闻言走到启束身边,伸手准备夺了单子,“罢了,交给你我也不放心。”
启束逆反心起,将单子护在胸口:“我去办我去办!想不到你也有这样婆婆妈妈的一日。”
萧越睨他一眼,敲敲桌子,“鹅绒锦被不用你管。”
西原寒凉,普通皮毛不够保暖,今夜刚好有空,还是他亲自看着人寻那鸭最细软的绒毛仔细蒸洗过后再……
“醒醒。”
启束用自己明晃晃的光头强行打断萧越的思绪,“今日萧虔该发配岭南了罢,你这个兄长不去送送?侯爷是不是已经打算随行了?”
萧越连一个眼神都不稀得给他。
启束默默行佛礼。
是他糊涂了,萧越只是动了春心,不代表他自此就有人情味了。
不善哉,不善哉,那二位日后只能自求多福了。
“刃刀。”
一道身影轻巧翻进书房,“属下在。”
“司文和司家都安排好了?”
“回主子,都已妥当。他们不会声张之前在大理寺前所见。不过,方才暗卫传来消息,敛剑先行一步去寻黑甲军,乔氏父女在长留山休整,接触的都是些不通消息的村民,有一个重伤的文弱书生有些可疑,与他们在一处借宿。”
刃刀眉压着眼,露出探寻目光。
敛剑果真靠不住,若是需要,他可以即时出发,去解决一下隐患。
文弱书生?萧越轻嗤一声。
有他珠玉在前,乔婉眠怎么可能被迷惑。
她大概还在心伤,毕竟那小丫鬟根本离不开他。
“无碍,出不了什么乱子。至多两日,圣上的旨意就该下来了,届时我们再比监察队伍先行一步就行。”
刃刀心中莫名不安,提议:“桑耳最近的任务都已完成,她可以先去寻乔氏父女。”
桑耳这些天去暗杀了几个与齐国有往来的权贵,闲下来时候没少跟刃刀提及乔婉眠,是真的将这个妹妹挂在了心上。
萧越早计划好了要亲口告知乔婉眠华因寺等等事件的真相,自然不想话都由桑耳先说尽,便冷眼看了一眼刃刀,“似乎也当派人跟着萧虔。”
刃刀抿唇垂眸,假装耳聋。
好心没好报。
也就乔姑娘能受得了主子这脾气。
——嘶,不对。
不是还有个给主子靴桶中塞画的小娘子吗?
这一走大抵是不会回开阳了,主子这是,已有抉择?
……
两日后,缠绵不歇的阴雨终于停歇,温渐言已能勉强挪动,乔婉眠也从村长手里买到足够的厚实布料与皮子,一行人明日便要启程。
村长夫妇开怀,爽快宰了家中一只羊,在庭院中做炙肉为客人送行。
温渐言不能食发物,坐在不远处被雨水冲刷了两日的低矮石磨上,拿着一根折枝教村里的孩童写自己的名字。
他穿着一袭白衣,身如白鹤,眼里的光浅淡却温和,孩子的脏手扒在他身上,他也只是笑笑,清如谪仙。
乔婉眠拿箸偷偷沾了一口辛辣酒水含在口中给自己打气。
渐言哥哥这么好,她今夜一定要将入赘的事与他彻底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