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婉眠回到厢房,屋正中的八仙桌上果然摆着个楠木箱,鼻尖还隐隐萦绕着桂花的甜香。
桑耳真是太好啦!
钥匙就在桌上,梨儿早馋得不行,迫不及待地打开。
一边是一摞书,另一边是挤挤挨挨的三个瓷罐。
只有三罐……梨儿失望,还以为箱子里全是桂花松子糖呢。
倒是在乔婉眠的意料之内,她飞速合上箱,道:“快洗脸用饭,这本我已快看到结局,趁今日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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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翻了两页,萧越就有意与她对着干似的叫人来催,说半个时辰后启程。
乔婉眠先是惯性忧心萧越身体,而后转念:她又不在乎萧越怎样,随他作。幸亏那马车够宽敞,躺得下两个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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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逐渐热闹,村里人前来践行,却畏惧似的沉默聚在院外。
血墨碰巧被围观,躁动地来回踏步,被敛剑套在马车上。
启程在即,乔婉眠戴着帷帽搂着梨儿肩膀缩在乔应舟身边,总觉得氛围奇怪,心下猜测村民是不是因为昨夜被萧越吓到才这样。
没过一刻,温渐言的屋门打开,两个暗卫一前一后,抬着个有棚的“担架”出来,透过白帐,隐约可见里面有个人躺着。
这看着不太吉利。
乔婉眠心里默默吐槽。
隔壁屋门吱呀一声拉开,瞬间吸引所有目光。
刃刀架着萧越出来。
虽然知道凭他定托得住萧越,但因为身量整整小两圈,仍旧看着有点可怜。
一旁的暗卫忍不住伸手去扶,都被刃刀巧妙避开,直至到马车前时,才让其他人掺手,把那庞然大物安顿在车厢里。
刃刀在众人注视下从容穿过院子,对乔婉眠行了一礼道:“乔小姐可有什么行李要带上马车?”
乔婉眠被叫得很不习惯,脸上绯红一片,尴尬:“桑耳姐姐送的箱子要带上车。”
她又低声:”你怎么这样称呼我,好奇怪哦。还有,可以让梨儿上车陪我吗?”
刃刀微笑:“乔小姐所求,自是无有不应。”
乔婉眠声音更小了:“刃刀你你你这是中邪还是生病?”
刃刀笑:“都没有,谢小姐挂念。”
噫~什么毛病。
乔婉眠嫌弃地斜看一眼他,牵着梨儿捂好帷帽,小跑到车前。
村民们依旧沉默围观。
她原想上车前问问可否让温渐言上车里来,一窘也忘了,滋溜就钻进了车箱。
车厢显然被“男妈妈”刃刀重新布置过,冗余的行李都被清了出去,宽敞不少。
萧越已经脱去外袍,单手枕着后脑,姿态闲适的横在主位上,看陌生人似的淡淡扫她一眼,算回乔婉眠的礼。
若非他脸色仍白得像鬼,怎么都看不出这是个一个时辰前还昏迷着的病人。
乔婉眠缓缓直起身子,商量道:“大人,车里地方也够,能不能让渐、温公子也上来?”
萧越斜瞟一眼窗外,秋风刚好吹起车帘一角,温渐言的担架出现一瞬又被掩住。
萧越慢悠悠道:“本官是四品钦差,他一届庶民,何德何能与我同乘?给他备担架都是你的面子。”
“可是……”
萧越没风度地打断:“没有可是,再提就让这丫头也下去吹风。”
梨儿刚爬上马车,闻言往乔婉眠身后藏了藏。
乔婉眠只能抿唇,默默不平。
有人吆喝一声,车轮转动。
乔婉眠掀开车帘,惊讶发现外面的村民竟都跪在道路两侧,以额贴地。
她诧异唤萧越:“大人快看,他们这是怎么了?”
不知哪个老人哑着嗓喊了句“萧大人保重”。
人群中竟开始隐隐传来呜咽声,“大人保重”“早日归来”之类祈福更是连绵。
萧越平静道:“昨日才知这村子是二十年前建的。他们原是镇西军,因忠于我祖父,不想归属林家才逃了军籍隐居此。村长见过祖父,昨夜便猜出我身份,还说早在你们来时他们就觉得跟来的护卫有二十年前镇西军的影子。”
“虽未明说,但他们应当是猜到了我此行的目的,故有此一举。”
乔婉眠心情复杂地拉开车帘,村民仍跪着。
她又把视线投到车旁为温渐言抬担架的护卫身上,想穿过二十年的时间海,一览当年的镇西军风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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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就看了好久,身后杯盏落地的声音将乔婉眠拉回当下。
刃刀的声音从另一侧窗子传入:“主子?”
萧越道:“口渴却端不住水杯罢了,无碍,莫耽误行程。”
乔婉眠回神,让梨儿将水渍杯盏清理,又亲手给萧越倒上温茶,恭敬:“大人,喝茶。”
萧越艰难撑坐起身,气息不匀,他道:“那边太亮,晃得我头晕。去,将车帷与窗拉上关上。”
乔婉眠一一照做后,萧越才满意靠上车壁。
他半躺半坐,就着乔婉眠的手悠闲呷着茶。
果然,让她不能盯着温渐言看后,心情舒朗许多。
好茶。
乔婉眠一点没察觉萧越的小心思,只觉得胳膊有点酸,端不动了。
她哀求地看向萧越。
萧越叹气,接过茶碗稳稳端在手里,而后道:“似乎靠喝茶水缓过来些,你不用再管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罢。”
乔婉眠松了口气,活动自己酸痛的胳膊,环顾四周。
咦?
话本子怎么还没送到车上?
她琢磨半天,方才期期艾艾地开口:“大人吃松子糖吗?”
萧越罕见的好说话,“可以。”
乔婉眠推开另一侧窗,刃刀与乔应舟并排打马在车旁,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早准备好,将锦盒递。
乔婉眠探出手去接。
太沉,她高估了自己力量,没有拿稳。
有气息迅速靠近,一只大手帮她托住锦盒,盒子在他手里缩小了似的。
乔婉眠感激回头,正撞入萧越深深眉眼里。
太近!
乔婉眠脑子轰然一响,身上发软。
可还不等她有所反应,那人已经回到马车正中,将锦盒放在桌上了。
梨儿张着嘴傻站着,半晌才结结巴巴:“飞、飞过去的?神仙?”
萧越挑起一侧眉扭头看她,“这就不偷着瞪我了?你现在说说,我与那温公子谁强谁弱?答对给你糖吃。”
乔婉眠扑哧一乐。
什么朝廷四品、“笑面罗刹”,根本是个小心眼的孩子。
她笑问:“大人有糖吗?可别借花献佛,亏我的糖给梨儿。”
萧越偏头,冲着桌下点点下巴,“自己看。”
梨儿迫不及待地掀开桌板,甜腻的糕点糖果香气混杂着飘来。
两个小丫鬟欢呼着扑过去,梨儿嘴甜:“萧大人是最好的,世上没有比萧大人更俊俏更英武的郎君。”
萧越十分受用,嘴里不满,“刃刀明知本官不爱吃还备这样多,你们两个路上把这些分了。”
车外,刃刀默默翻了个白眼,心中怨念:“……不是你出发前拽我逛翻遍全城铺子凑的这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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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行整日,乔婉眠和梨儿两个吃了睡睡了吃,只偶尔看看话本子,无知无觉又悠哉悠哉地晃到了山下驿站。
乔婉眠打开车门,才看到外面已是天地昏昏,满地黑色落叶乱卷,像在地盘旋的乌鸦。
长留山以北,确实荒凉。
下车时来了一股寒风,乔婉眠险些被吹回车里。
乔应舟为她披上斗篷,“过了长留山,气候就与开阳不同了,越往西原走越冷。这里还好,再走一日就要彻底换上厚衣了。”
乔婉眠生长在南方,对严寒一无所知,只是向往:“我还没见过那种可以完全把地埋起来的雪呢,希望过几日就能遇上。”
萧越被敛剑掺着超过她们,揶揄:“想八月就飞雪?可考虑过腊月时百姓怎么活命。”
乔婉眠垂下脑袋,乔应舟陪笑道:“小女无知,让大人见笑了。”
萧越头都不回地走在前面,只摆摆手。
进驿站门前时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脚步一顿,而后道:“今年大概会是个严冬,十月末就会下雪。据说雪后的世界极干净,你若想看,届时我带你去赏雪最好的地方。”
乔婉眠脸上重新挂笑,道:“那大人可别忘了。”
萧越这才又动了脚步,一行人跟着他,走进哪哪都嘎吱响的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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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越寻了处干净些的桌椅坐下,吩咐刃刀去干找驿使看委任书之类的活,观察一圈驿站环境后,对乔婉眠招招手。
乔婉眠早有话憋着,殷切坐过去,没等到椅子捂热就问:“大人,温公子呢?”
萧越看向二楼,“说是有点发热,已经抬到人字间养着了。”
坏了!
车里一直明亮温暖,让她都忘了替渐言哥哥考虑,他重伤未愈,今日这样折腾根本就是雪上加霜。
乔婉眠噌一下站起身就要走,萧越咳一声,“眠眠,敛剑忙着,你可愿扶我上去?”
乔婉眠哀怨地看看周围包括乔应舟在内的一圈壮汉,咬牙,“荣幸之至。”
她深吸一口气,抱住萧越手臂。
萧越缓缓站起,重量也一点点压过来,但比想象中轻很多,托着他竟与抱梨儿时需的力一样。
乔婉眠心里惦记着温渐言,越走越快,萧越在一旁越压越沉,还说扯到伤口。
但不管萧越怎么拖延,横竖只是个小驿站,天字房也没有与楼梯离很远,乔婉眠终于甩掉他,冲到人字间门前。
她敲了好久门,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乔婉眠越等越担心,干脆推门而入。
屋里黑漆漆的,阴森森的凉气瞬间就钻进了心衣。
温渐言双眼紧闭,歪歪斜斜躺在榻上,月光在他脸上蒙了一层白霜,看起来已经不像个活人了。
乔婉眠小声唤着“渐言哥哥”,颤巍巍靠近。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
她悬着心戳了下温渐言胳膊,那胳膊竟直接掉下床,晃来晃去。
乔婉眠几乎站不住,抖着手探他鼻息。
什么都没有。
她想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跌坐在地上再站不起来。
“不能留他这样在这……”脑子里有个声音这样说。
她用尽全力爬到房门口,推开门就看到熟悉的袍角。
然后眼前变成了萧越放大的脸,他似乎很急的在说什么。
可她什么都听不到,很快,整个世界沉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