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要留给她些消化的时间一样，霍索恩没有停留很久就起身告别了。

茶杯水凉透了，凉风穿过亭子，在雾溪的耳边打着转，好在长发都被规规整整的梳了起来，只留了些碎发落在脸颊旁，她默默的盯着那杯茶，直到3077以为她要这样发呆到一整天时，她却突然开口：“你觉得珮蕾还活着吗？”

3077一顿。

良久，才说：【你干嘛这么问？】

“除了问你还能问谁呢，哥哥吗？他只会说别想太多，但这事已经到了我不能不多想的程度了。”

雾溪忍了又忍，没忍住扬起杯子摔了下去，玉制的杯壁摔落在凉亭外的小路上，滚落出清脆的响声，她盯了一会，又走过去捡起来放回去，声音平静：“我要去训练场一趟。”

系统惊呆了。

最后一个石人被长刀横空劈散开，落石摔下地面，又碎成几块，整个场地都散落着石子，雾溪长刀撑着身体，急促的喘了口气。

太久没锻炼就是这个下场，不过一刻钟就累的不行了，细汗凝在发际尾端，滚落下肩，她气喘的越急促，系统在脑子里就叫的越厉害。

【你要干嘛！你不是说自己柔弱无比吗？！你怎么这么能打！】

雾溪道：“就是很弱啊，如果是哥哥的话——”

——【你哥哥不是龙裔？】

“是。”

【你跟个龙裔比身体素质？！】

比得过才不正常吧！

雾溪直起身子，靠在围墙边上，心中的火气还是压不下来，她扔掉长刀，任由锋利的刀刃在地上摔出清冽的响声，回答3077：“这不对吗？”

【这对吗？！这公平吗？他可是龙裔啊！】

“公平？”

"要说公平，"她一把擦掉额顶的细汗，随意而粗糙的往训练服上一抹："我被搬上舞台和哥哥比较强弱的时候，对那些连走上舞台的资格都没有的族人来说就公平了吗？"

她和哥哥都是继承人，就是要在一起比的，没什么公平不公平，要说不公平，那她身为alpha，继承了兰德里柯的力量，能被选作继承人，对那些同为兰德里柯后代却什么都没有的人就公平了吗？

利于自己就公平，不利于自己就说不公平，哪有这种公平算法。

训练场乱的不成样子，收拾起来恐怕要一个多小时，雾溪摁了铃，负责清场的人立刻小跑着进来，低头开始清理地面，她直起身子，径直走了出去。

——“小姐！”

雾溪“嗯”了一声，丽塔从地上爬起来，高高兴兴的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不等她挑眉问怎么不坐椅子上，就听小女仆嘀咕嘀咕的说：“刚刚迎面看见弗兰德大人过来了，吓得我立刻往这一躲，小姐，我们来训练场没关系的吧？”

雾溪看着她，忍不住一笑：“当然不可以，哥哥不准我来的，弗兰德肯定看见你了，到时候找我麻烦，我就和他说是你带坏我了吧？”

丽塔抱着书，重重的“嗯！”了一声。

“好！我不会暴露小姐的！”

她饶有兴趣的问：“你打算怎么不暴露我？”

“我就说都是我非要小姐去的，小姐性子软，所以答应我了。”丽塔认真的问：“这样可以吗？”

“可以可以，真不错，我们丽塔聪明了。”

雾溪随意的把掌心上的汗和磨出来的血迹往衣服上抹掉，然后伸出手背碰了碰丽塔的蓬松的发顶。

“书读完了吗？”

“第二遍都读一半了啦。”

“真棒！”她配合的鼓了鼓掌：“那我回去洗个澡，你替我擦头发，顺便给我讲讲书里都讲了什么，好吗？”

“好！”

替她擦头发时，丽塔的动作很小心，生怕弄疼了她似的，雾溪是卷发，擦干后还要涂上精油再梳顺，否则容易打结，洗完后梳理是很麻烦的事，所以要是她自己来就是随便揉一揉擦一擦的，或者让弗兰德为她烤干。

那本书已经聊完了，丽塔只是呆了点，但不笨，只要稍稍提一下她自己就明白了书里的内容，雾溪低着头擦手指，忽然道：“你日记写完了吗？”

“啊？”丽塔吓了一跳：“我，我吗？”

“今天不是还没过去嘛……”她小声说，但很快又得意了起来：“但是我已经锻炼完身体了哦，小姐，我是不是变强壮了？”

雾溪仰起头看丽塔，从上往下打量了一圈，点点头：“不错，长高了。”

“嘿嘿，现在我回家也能吓阿嬷一跳了。”

“阿嬷？”

“养我长大的奶奶，”丽塔说：“我还有爸爸妈妈，不过……”

她沉默了一下：“……他们不太喜欢我。”

“我是女孩子嘛……又是beta，就没什么用，本来是要嫁人的……”

“你不是才十六岁？”

“十六岁已经可以嫁人了呀，”丽塔认真的说：“我邻居姐姐就十七岁嫁的人。”

“……”

雾溪说：“那你怎么来了德瑟里庄园？”

“是安丽娜大人，她见了我，说我长的漂亮，放庭院里浇浇花，指不定就被哪个贵客看上了，以后有大出息，现在嫁人就可以了，”说着，她嘿嘿笑了起来：“结果我被小姐看上了。”

雾溪叹了口气：“你好像真是个笨蛋。”

“就算真的笨，但我也够幸运了吧，小姐对我那么好，你还教我读书认字。”

“这就好了吗？”

“这还不好吗？我妈妈对我也没这么好，我在家里都没有床可以睡，他们还骂我软弱没骨头，受欺负只会哭。”

雾溪低着眼，把她拆下的发簪丢进盒子里，她想起珮蕾，她身上的旧疤痕，是父亲把开水往她身上泼留下的，她问珮蕾，所有天底下的父亲都是这样的吗？

珮蕾说她不知道，她见过的都这样。

所以她问：

“你家里人打你吗？”

“打的，犯错了就要打，”丽塔乖乖的回答：“不过不狠，他们说我长得漂亮，要是留疤就可惜了，以后要嫁个好价钱的。”

雾溪沉默了一会，才接着问："你想嫁人吗？”

光滑的镜面映出丽塔不知所措的脸。她下意识停了动作，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说：“我不知道。”

“其实嫁人也没什么不好的，妈妈说嫁人就能吃饱肚子了，还能有自己的家，不用挨骂。”

她目光扫过镜子里女仆擦拭头发的手，那双修长的指腹上有不符合这个年纪的皲裂和茧子，倘若到了冬天，恐怕还要红肿起来，但那就意味着丑陋吗？雾溪不觉得，那是丽塔曾在沼泽里挣扎生活的勇气，她曾经也有，在训练场上掌心磨出血迹时，被老师一千次扔到地面上羞辱时，那么疼都忍过来了。

“你现在有吃不饱吗？”她问。

丽塔一怔，指尖无意识蜷缩起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两个多月没挨过饿——自从进了庄园当差，女仆长总会偷偷塞给她完整的面包，而不是家里那些坚硬的碎渣。

到了小姐身边后，她吃的就更好了，连黑面包都见不到，都是些穷人家根本吃不起的肉食蛋类——就算能吃的起吧，爸爸妈妈也不让她吃。

所以她在这长高了，也长胖了，比以前壮了不少。

小姐还在问：

"你妈妈没有被爸爸骂过吗？"

指尖蜷缩起时，指甲刮过掌心，留下发酸的疼意，丽塔想起母亲跪在灶台前捡拾碎碗片的背影，父亲醉醺醺的吼叫仿佛穿透时空在耳边炸响："吃老子的喝老子的，连个蛋都煎不好！"

"天天都骂的……"她低声说："还打..……说妈妈碎嘴子，不会说好听的话，整天就会说家里钱不够……"

“可你现在能挣给自己买面包的钱，不用嫁人也能有饭有面包吃，而且我也没有骂过你，对吧？”

“可是，”丽塔小声说：“我只是因为恰巧您喜欢我而已，我自己又没什么本事……”

小姐噗嗤一声笑了。

“能让人喜欢就是你的本事呀。”

“安丽娜那天把你提到大厅门口训斥，但惩罚仆人这种事怎么能在主楼大厅入口进行，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她冒着被责骂的风险也要在那训斥你吗？”

她呆呆的问：“为什么呀？”

“因为我呀，”小姐笑盈盈道：“珮蕾走了，我需要一个新的贴身女仆，你和珮蕾又这样——”

她本想说相像，但谁会喜欢被说像另一个人呢？也许丽塔不会因此不开心，但她还是不想说她很像某个人。

所以雾溪换了个说法：“你和珮蕾，都一样的天真可爱，而且还都爱哭。”

安丽娜一定清楚她看见掉眼泪的丽塔时，有很大的几率会把人要过来。

丽塔猛地睁大了眼睛：“所以安丽娜大人——”

这位一丝不苟行事严苛冷漠的女仆长又一次悄悄的帮了她。

“明白了吗？丽塔，”雾溪笑了起来： “人人都会挥剑，但不是人人都知道如何让握剑的手腕甘情愿为你垂下。”

"真正难得的不是让人服从，而是让人心甘情愿成为你的阶梯。"

“可是我不知道……”丽塔小声说：“小姐干嘛突然和我说这些？”

“……”

小姐说：“因为我不想要你也成为笨蛋珮蕾。”

躺在床上时，身上还有些酸痛，太久不运动就会这样，雾溪把自己往被子蒙，一直到视线彻底陷入黑暗才停下来，她缩着身体，像小时候那样，眼眶有些酸胀，但忍住了。

她想起珮蕾，想起哥哥，想起一直照顾她的弗兰德，想起那个死亡预言，想起六年前死在兽潮里的老师。

她蜷缩的更紧了。

3077还没走，在她脑子里很小声的说：

【你想要见到安吗？】

“！”

雾溪猛地睁开眼：“你有办法？”

【有，但需要很多很多能量，算我借你的，记得做任务还我。】

“只要还你就可以了吗？”她追着问：“代价呢？没别的要付的代价吗？”

【代价？】

系统顿了顿：【……没有，记得做任务还我能量。】

雾溪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