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行险着。

【史戈拉·胡：你说，是什么？】

【024：可以面谈吗，殿下？】

对面沉默半晌，发来一个地址。

江扬无声地笑了笑，收拾东西欣然赴约。

联邦的继承人挑选的地方自然不会差——皇城偏殿，史戈拉·胡的私人会议室。

金发的年轻领导者已经等在主座上，亲卫队长把江扬送进屋后便行礼退了出去。门在身后关上，江扬略感意外，冲史戈拉·胡行礼。

后者指了面前的座位，示意他坐下。

“谢殿下。”江扬依言入座，“我以为您会让议会大臣都来的。”

“不是所有话都应该在明面上说。”史戈拉·胡了然地同他对视。

二人一齐笑了。

联邦看似走的是君主立宪，实际上是扭曲的皇权至上体系。本来其他星系的领导人与大帝享有同等权利，推举出大帝也只是因为同等权利中需要一个作出决策的人。然而，本初星系天然的发达优势，加上胡氏皇族的权利窃取，其他星系领导人的地位渐渐架空，最终形成现在的皇权体系。

其他领导人不反抗吗？反抗了。第十一星系的叛乱策划了十余年，全盘覆灭只需十几个月。从那之后，其余星系都没再有什么动作，但与联邦中央的关系渐行疏远、貌合神离。

所以，对鸷鸟的态度，以霍曼为首的议会其实分了三派。大帝所支持的吞并派占主流，倡导联邦出兵将整个南十字座政权“收归”或“招安”。第二派是以元帅厄简为首的议和派——很多人疑惑联邦元帅为什么要议和，江扬也不知道——这一派人也不少，主张联邦与南十字座政权就此结交、和平共处。第三派则是回避派，主张联邦和南十字座继续保持对立的状态，既不结交也不开战，然而支持者寥寥无几。

“你呢？江军团长。”

“这就是我要同您说的事情。”江扬避过了正面回答，转而甩出了更重磅的消息，“鸷鸟在拉拢我。”

史戈拉·胡脸色一变。

“你……”

“殿下，鸷鸟正式邀请我成为他们的一员。”江扬眼神淡漠，正是他素日对外的表情。

这给了史戈拉·胡一种安定的信号——江扬在把这件事情当做工作来处理。

不是没有可能，联邦优秀的继承人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江扬是最早正面接触到鸷鸟政权的人，那场谈判的录像，议会和群臣、乃至大帝也看了，可以很明显看出对面的首领和报喜鸟对这位年轻才俊的赏识。再者，报喜鸟来访期间，外交安全也是第二军团负责的，即便撞上了江扬的年度休假时间，他也把属下安排得很好。

更何况，报喜鸟在元帅等人面前公开表达了对他的喜爱。

然而……

史戈拉·胡深邃狭长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年轻人。他跟江扬的交集其实不少，自认对这个“予岚的哥哥”了解足够。江扬十来年成长了不少，但骨子里的执拗与认真从未变过。他将“自己被拉拢跳槽”这件事告诉了代表联邦的皇室，恰恰自证了立场——

“你是吞并派。”史戈拉·胡嘴角浮起志在必得的微笑，“你说你有个想法，也跟这件事有关？”

江扬：“对。”

他答得毫不心虚。吞并派，支持鸷鸟吞并联邦，怎么不算是吞并派呢？

“刚刚说的事，你先出示证据。”史戈拉·胡想了想，说。

“好的。”江扬知道这是对方同意听取建议的信号。他调出终端上麦古的聊天框，展开在史戈拉·胡面前。

他和麦古的聊天记录寥寥无几，最上面就是解释“哈哈！鸟r！”这个ID的内容，中间是那天他想请江扬吃饭、结果请了一顿外卖，最下面就是几个小时前的记录。

【语音通话19’35’’】

【报喜鸟：江先生，如果你考虑好了，请务必给我一个答复。我不介意你的拒绝，只要你有意愿，鸷鸟随时欢迎人才的到来。】

史戈拉·胡上上下下地把聊天记录拉了一遍，又切出聊天框，随机翻阅了其他聊天记录。江扬有些反感这种没有边界感的隐私侵入，眉心皱起，手臂往回抽了抽，但又顾忌对方是联邦皇太孙，最后也没有抗议，只发出一声刻意的咳嗽。

这一切反应都被史戈拉·胡看在眼里。

“行了，我相信你。”他露出礼节性的亲和微笑，“这种事情必须小心谨慎，不是故意看你的隐私，抱歉。”

江扬迅速关掉了屏幕，抿了抿嘴唇，最后憋出两个字：“应该的，殿下不必道歉。”

——事实上，几个小时前江扬根本没跟麦古聊过什么。这份记录是方才弄出来的。

回到半小时前，江扬准备离开军部的时候。

他刚刚写完那份文件的草稿，点了保存。他上车设置好自动驾驶，接着给游隼发了信息。

【024：帮我个忙，速速。】

游隼回复果然速速：【哈？找我？是不是斑鸠那小子又不回消息？他可能在航行没信号，你要不等等？】

【024：找的就是你。】

不是江扬想要找他，而是其他几个人不怎么秒回。任知楚么……找了也没用。

【024：你们组织是不是有个黑客？】

游隼犹豫了几秒钟，开始装傻：【黑客，什么黑客，哪里有黑客？】

【024：别演，你可是潜入过医院监视病房的人。凭你自己能有办法换掉监控？能悄无声息掌握和予岚沟通的时间？】

【游隼：……行行行，是有这么个人。】

【游隼：但是你不是鸷鸟的人，我们做鸟r也是有原则的，没有义务帮你啊！】

呵呵。江扬冷笑，不假思索道：【斑鸠都是我的人，他不是你上级吗？帮我一下怎么了？】

【游隼：……】

【游隼：………………好！但他不是我上级！我才不归这狗东西管！】

【游隼向你推荐了Honey】

江扬没工夫跟那娃娃脸贫，添加了那个Honey，对面迅速通过，黑客手速爆发，直截了当：【嫂子有什么需求？】

嫂子……

江扬没空跟这位黑客计较：【帮我修改聊天记录，可以吗？】

【Honey：开放防火墙权限，然后接通语音，按我说的做。你现在赶时间吧？看你的车速，还有半小时就到皇城了，我们争取二十分钟内弄完。】

——这位Honey在通话里的声音很稚嫩，江扬初次听到时被惊到了，对方坦言自己的年龄，是个16岁的少年。

但是少年的技术确实可靠，把他之前的所有记录都进行了存档，然后彻底删除了江扬和鸷鸟其他成员的聊天记录，贴心地保留了一部分任知楚相关内容，并将麦古的账号信息转移到自己的系统里，连带着先前江扬和麦古的聊天记录。接着，他修改了江扬终端系统的默认星区时间，挂掉电话，用麦古的口吻发了信息——就是史戈拉·胡看到的那条，再强行将星区时间切回本初历，并阻止系统自动更新，于是方才间隔几小时的聊天记录就显示在了024和Honey的聊天框里。

江扬只要在史戈拉·胡检查前，把Honey的备注改成“报喜鸟”就可以了，方才“二十分钟内弄完”的语音通话记录也保存下来，完全可以冒充成报喜鸟离开联邦前和江扬的交流。系统账号移植类似于恢复出厂设置，但是Honey把存档的系统数据导出了，只要结束之后导回来，就可以实现覆盖。

他们鸷鸟的成员，盗用自己真·首领的信息，是一点都不带犹豫。

这样的伪装，加上江扬“被偷窥隐私时不爽但不反抗”的一通表演，打消了史戈拉·胡的疑虑。这位继承人多疑但又自大，别人可能有些怵他，但对江扬来说，完全是可以利用的对象。

这点他也有自信，毕竟他和予岚观察了这人十年呢。

“殿下，您知道我的想法是什么了吧？”江扬假装整理了自己一番，让脸上尴尬的表情褪去，故作强势道。

史戈拉·胡没有计较，感兴趣地向前倾身。他个子很高，压迫感直冲江扬头顶：“你知道我是哪一派？”

江扬不卑不亢，笑笑：“这就不必猜了。”

史戈拉·胡也是个好战分子。

他们那一脉流的就是这样的血。江扬不会忘记他暗中开办的药物研究厂，予岚的父亲就因他而死。他明面上对鸷鸟表示友好，实际上是个不折不扣的吞并派。

立场“一致”，等于话说开了，那就好办多了。

“你想假意跳槽，到那边当卧底？”

“没错。”

“理由。”

“一共三条。”江扬竖起一根手指，“第一，目前我们对鸷鸟的实力一无所知，想要收归十一星系政权，当下掌握的信息远远不够；第二，南十字座三百年来自己发展的得好好的，连大战乱都没有参与，此时突然跳出来与联邦建交，目的仅仅是为了十一星系的地盘吗？我们需要了解他们当前的计划，至少要知道大致的目标，才更好达到李代桃僵的效果；第三，您知道他们在众多人中拉拢我、却不找任知楚等人的原因吗？因为我不是联邦人，相较于本土生长的公民，所谓的‘归属感’有可能也弱一些，这个您应该都知道。”

当初邱椋帮忙瞒天过海上报了信息，说江扬和予岚都来自第三星系，甚至找邱迁p了一张有他俩的脸的福利院儿童合照。第三星系是海盗的老巢，两人的所谓的“故乡”确实在战乱中炸毁，史戈拉·胡想查也查不到，加上江扬和予岚多年互相证明，有意无意地对史戈拉·胡进行催眠，让他对这件事的怀疑程度减轻到几乎为零。

“你说得有道理。”史戈拉·胡思索了一会儿，认可了他给出的理由，转而提出另一个关键性问题，“可是你怎么保证，不会真的中途倒戈，背叛联邦？”

江扬很笃定：“不会。”

已经倒戈去那边了，中途当然不会变啦！

“您可以想办法监视我，我愿意配合。”

史戈拉·胡凌厉的目光刺在他身上。江扬不躲不闪，一副问心无愧的姿态。

“您也可以安什么自爆程序在我身上，如果发现不对，就随时结束我的生命。”江扬继续坚定道。

听闻这话，史戈拉·胡又狐疑起来，眼神渐渐凝重。

“但是那样我就不去了。”江扬莞尔，“太容易暴露，去了那边忠诚则被鸷鸟处理，背叛就变成人体炸弹，我过去做什么，去找死吗？”

“噗。”史戈拉·胡被自己呛到，拍着江扬的后背咳嗽半天，边咳边笑。

江扬面上笑意不减，他知道史戈拉完全相信他了，但也绝不会对他客气。他知道这个人要说什么，但是这次没有抢话，允许了对方的挽尊行为。

果然，史戈拉笑完了，用开玩笑的口吻道：“别忘了我手里还有谁。”

江扬适时摆出三分惊讶三分恐惧和四分嘴硬：“……不愧是您，很绝妙的筹码。”

他说的是予岚。

“新婚燕尔，您居然舍得让妻子成为人质。”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江扬的愠怒不是装的。

“舍不舍得是我的事。”史戈拉·胡也不再掩饰，毒蛇一般的面相张牙舞爪，低音嗓褪去了温柔仁厚，暴露出嘶哑的野心来，“但你知道我是下一任继承人。”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帝国，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