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克方才还生龙活虎的脸陡然阴沉下来,咬着牙阴阳怪气,“这么久不见,姐姐心里就装着楚陌苓一个人是吧?”
“一上来第一句话不是问我这么多天吃没吃饱穿没穿暖受没受伤,这才多长时间,我在姐姐心里就没有一席之地了?”
“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儿了……”易绮罗略带疑惑地望了他一眼,拉着宁克往自己的院落走,好声好气地和他解释。
“方才陌苓那边出了些事儿,我这不是有些放心不下么,就率先问了一嘴。”
“你瞧瞧,你这手怎么这么凉,当心染了风寒。先同我回去,恰好方才我煮了些姜汤,你喝些,驱驱寒。”
她难得这么好脾气,宁克顺着台阶消了气,美滋滋地跟在她身后进了易绮罗的屋子,也忘了问那姜汤是煮给谁。
他透过窗缝瞥见在偏房里休息的楚陌苓,从鼻孔里轻哼一声。
易绮罗心中记挂着事情,并未察觉他的小动作。
屋内暖意熏人,宁克灌了一大碗姜汤,这才觉得整个人都暖和起来,抬眼便对上易绮罗满目期待的视线。
他自然知道这期待是为何,压着声音哼哼,表达自己的不满:“姐姐,我确实查到了‘虞美人’的下落。”
“当真?!”易绮罗欣喜之色溢于言表,拉着宁克的手百般确认,“虞美人不好找,你吃了不少苦头吧?”
宁克被这么一问,心中的郁结之气散了大半,得意地扬了扬眉,故作谦虚道,“也还成。我不止找到了,还找到了两株。”
易绮罗掩唇惊呼,“两株?!”
宁克洋洋自得:“我一路打听,江南巡抚徐广义有个妹妹,名叫徐文月,先前来药王谷求过药,她带的筹码多,姐姐于是帮了她。”
“我在医界放出了药王谷要找‘虞美人’的消息,她来信告诉我,她知晓江南一带有一人手中养着一株‘虞美人’,她想报姐姐的救命之恩,所以特来告知我。”
“你是不是搞错了?”易绮罗蹙着眉发问,“‘虞美人’生长在极寒之地,江南气候温和湿润,哪里养的出来?”
宁克缓声解释,“起先我也不信,但徐文月在信中描述出了‘虞美人’的模样、功效,这民间鲜少有记载,大多收录在药王谷。她说是那人特意培育,所以我才觉得有几分真实。”
“原本我想去查探一番,但徐文月提了个条件。”
易绮罗讶然:“什么条件?”
“她说皇城中他们安插的眼线递了消息,说观星台占卜出明年江南有大灾。怪力乱神之事本不可信,但既不利于民,也不能不妨。”
“若真有这么一日,她想请朝廷派几个廉政清明的大臣去赈灾,解了江南的燃眉之急。”
“好说,让陌苓她们递个折子的事儿,倒也方便。”易绮罗指节轻叩桌面,眉间萦绕着繁杂的思绪,“但我总觉得有几分可疑。”
宁克点头:“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我又打探到另一条消息。”
他压低声音,眨眨眼睛,“北疆王府中种着一株‘虞美人’,整个北疆只有那一株,被北疆的人民称作神花,好生养着。”
易绮罗的眼睛亮了几分,“消息属实?”
宁克一本正经,伸出几根手指作发誓状,“千真万确。只是北疆人民将那花看得紧,我偷不出来,只能想些别的法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好说。”易绮罗摸着下巴,“陈默手里多的是银子,让他出些银两,就说我有了新看上的药引子,当年他为了让我进贤林院可是难得大方一次,夸下海口,说这些年我在药物上的花销全记在他账上。”
“我若是开口了,还怕拿不下一株‘虞美人’么。”
“姐姐恐怕是想错了。”宁克摇了摇手指,“北疆人看重那束‘虞美人’,原本消息瞒得就死,我也是阴差阳错才打探到的,为此拿到那株虞美人并不容易。”
“依我看,还是先从江南徐文月手里那株下手更合适。”
“你说得对。”易绮罗思索片刻,随即取来纸笔,“恰逢陈默下江南,我这就修书一封送到他手里,让他务必拿回我想要的这味‘药引’。若是拿不回来,我便撂挑子不干了。”
宁克心中吃味,又给楚陌苓狠狠记上一笔。
他谎称自己肚子饿,央求易绮罗同自己一起去院中小厨房准备些吃食。
易绮罗架不住他弯着眼睛撒娇,径直同意了,和他聊着近况进了后厨。
隆冬已来,年关将至。
贤林院的弟子们大多是长途跋涉到京都求学,除夕夜多半是留在院中,楚陌苓自掏腰包,又从陈默屋里顺出些碎银,让修濡带着少年们去准备些年货。
小崽子们兴高采烈地跟着修濡出门,又惴惴不安地回了贤林院——原因无他,一不小心买多了,赊了些账。
楚陌苓哭笑不得,但银子这方面一直是陈默的雷区,她又带上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银钱出门还债,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闲逛一圈儿准备回院的萧云深。
萧云深平日里一副嘴毒骄傲又故意遮掩的模样,楚陌苓有些觉得他确实过于老成,并不像个孩子,大发慈悲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送了他一串儿糖葫芦。
萧云深挑着眉接过,笑得一脸玩味,“这都是小孩子吃的东西,老师当真是童心未泯。”
话虽如此,他却一口一个吃的毫不含糊。
楚陌苓也不拆穿他,揣着袖子慢慢悠悠往贤林院的方向晃悠,偶尔开口说几句话,也是关心一下他近日的情况。
萧云深将那串儿糖葫芦啃了个干净,他漫不经心地回答自家师长问的问题,手中捏着的签子随意一掷,便牢牢钉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楚陌苓颔首,给予中肯的评价:“身手不错,可惜比不上我。”
她话音刚落,萧云深就皱了眉,正想开口反驳或是讽刺几句,楚陌苓神色一凝,一掌将他推了出去,借力也后撤几分。
萧云深向后趔趄的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正要询问几句,却见一支冷箭射向方才两人站立的位置,箭尖发乌,显然是淬了毒。
他面色稍凛,心里暗叹楚陌苓身手不凡、反应迅捷,又一次真真切切体会到两人的差距,舌尖顶了顶腮帮,轻啧一声。
楚陌苓并不在意他这些小动作,扬声道,“出来!”
此处较为偏僻,并无多少行人。
几十个黑衣人从隐秘夜色中现身,一身肃杀之气,执剑而立,箭尖正对两人。
黑衣人数目不少,楚陌苓眯了眯眼睛,与萧云深背靠背,打量周围几眼,微微偏头,“你是回去搬救兵,还是留下和我一起打架?”
“老师如此信任我,都能将后背交付与我,我自然不能辜负老师的信任,当然要留下。”
萧云深轻笑一声,打趣道,“不过,如此危险的境况老师都能称作打架,还真是乐观。”
“我现在才发现,你是真的话多。”楚陌苓不再与他多言,提剑而上,当胸一脚将扑来的一人踢的倒飞出去,又回旋一腿,将另一人横扫在地。
一番下来,她挡住不少人的攻势。
她背后的萧云深也不含糊,长鞭一扫,瞬间撂倒几个人。
两人武艺高强,又配合默契,勉强招架住众人。
但萧云深终是年纪小经验少,难免差些火候,一个不留神,便被人踹得歪斜在地,身体在地上滑行数米,直直撞上墙角。
一人拔剑向萧云深刺去,楚陌苓闪身而上,替他挡住一击,咬着牙抹了那人的脖子,身上却因为躲闪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刀。
伤口不浅,鲜血顺着她的肩膀涌出,染红了半边衣衫。
萧云深见挡在自己身前的楚陌苓,神情微动,一时有些怔愣。
楚陌苓转头低喝一声,“愣着干什么?!不要命了?!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跑回去叫修濡过来搭把手!”
她话音未落,又被剩余几人一同合击,提剑格挡,连连退后数步,额间涌出些冷汗,受伤之后显然有些吃力。
萧云深一甩鞭,鞭尾灵活地缠住楚陌苓的腰,他用力一拽,楚陌苓便向后撤去,握着皮鞭一蹬墙壁就又借力向前飞去,划破几人脖颈。
萧云深顷刻读懂了她行为中的意思,握着皮鞭在她要受到攻击时将人一把扯回来,在她成功蓄力后又将人送出去。
两人借着一根鞭子打配合,本就出其不意,让一群黑衣人措手不及,很快便赢下战局。
楚陌苓最后一剑刺向最后一个黑衣人的肩膀,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师长身上的伤染红了萧云深的眼睛,他的皮靴踩上黑衣人的胸膛,“说,谁派你来的?!”
楚陌苓察觉到不对劲,正要动作,黑衣人却抢先一步咬开了牙齿间藏着的毒药,头一歪,一命呜呼。
萧云深黑着脸挪回脚,蹲下身在黑衣人身上翻找一番,找出一块儿信物。
正是恭亲王府。
楚陌苓身上的伤口一阵阵发疼,她倒吸一口凉气,“游和欧这伎俩也太过简单了些,他若不是傻子,便该知道这东西要藏好,不能随意送到死士手里。”
萧云深语意凉凉:“他本就是个傻子。”
“也是。”楚陌苓轻嗤一声,“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此事不会像我们看到的一样简单。”
她冷笑一声。
“云深,放出消息,说我在回贤林院的路上遇刺,性命垂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