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儿！”眼看昤芷烟口不择言，三言两语便将什么都抖搂出来，吴吟秋气极，也算是尝到了娇惯女儿的苦头。
老四是傻子没错，之前人人可欺也没错，可现在她又莫名入了家主的眼，不能同日而语。再说，陈氏还在呢！但凡她将今日之事告诉家主……
吴吟秋心里一怵，不敢细想，就要上前将女儿拉回来。
那边，昤雨箐却突然一把抓住了昤芷烟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
昤芷烟一时间懵了：“你、你干什么？”
昤雨箐却小嘴一瘪，落下两行清泪，可怜兮兮又结结巴巴地说：“三姐……我错了……水里……好冷……”
“你？！”昤芷烟气急败坏，怎么平日里这傻子闷葫芦似的，今天一开口就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此时她终于回过味儿来，想起陈离春的存在了。正暗暗慌张不知如何找补，被昤雨箐一下撞在枪口，当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将灵力灌注手中，用力一甩：“别纠缠我！滚！”
虽然昤雨箐还未入道，但对方毕竟也没修炼多久，两人境界相差不多，又有身体接触，她一发动灵力，昤雨箐就察觉了。
来不及腹诽自己这三姐的愚蠢，这一击是接还是躲，昤雨箐得在电光石火之间做出抉择。
躲肯定躲得开，但后续就不好办了。
而如果就这么被甩出去，虽然不太好看，但是……
润云堂装潢奢华，大厅两侧有许多纯用于装饰的实木立柱，距离姐妹二人身后没两步的地方就有一根。若是一头撞上去，对锻体境的她来说算不得大碍，但换成毫无修为的傻小姐呢？
昤雨箐突然想到了一个借尸还魂的奇招。
此时，巨大的力量已经从昤芷烟手臂传过来。昤雨箐暗暗一笑，放松了下盘，再顺势往后一倒——
于是，众人眼睁睁看着，可怜的四小姐猛然向后飞去，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结结实实地撞在立柱上。
沉闷的碰撞声过后，昤雨箐扑倒在地，双眸紧闭，鲜红的血从乌发间渗出，沿着后颈脆弱的线条流淌开去。
*
昤府的另一边，与故粉院差不多冷清的露浓院，是二小姐昤沅沅的住处。
说起二小姐，也是个身世凄凉的。其母裴姨娘在她四岁时，不幸染时疫走了。
裴姨娘出身商贾，昤沅沅自然也没有母族帮衬，甚至不如昤雨箐有忠心的下属，很是受了几年欺负。直到去年，她到了修行的岁数，日子才好过起来。
然而，她的天赋上比长姐差得远，下不如昤芷烟资质特殊。虽说不再受苦，却也得不到资源倾斜，存在感便愈来愈低。
这日，寂静的庭院里，突然响起“哒哒哒”的脚步声，主屋飞泉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侍女觅夏慌慌张张地撞了进来：“小姐，出大事了！”
昤沅沅正坐在桌边看书，闻言也不放下，轻声道：“何事？”淡定得简直不像十一岁的孩子。
觅夏还没把气喘匀，断断续续地答：“是、是三小姐，她……”
“昤芷烟怎么了？”昤沅沅突然坐不住了，撂下书本快速来到觅夏身前，激动地抓住她的肩膀，“她是不是闯祸了？”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期待。
“是……”觅夏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抖，不知是怕昤芷烟，还是怕眼前无权无势的二小姐，“三小姐在润云堂，与四小姐的侍女发生争执，推了四小姐。四小姐撞到头昏迷了，刚巧有位太医在府上，正在救治。”
“四小姐？昤……雨箐？”这个名字许久没出现了，昤沅沅在齿间磨了一磨才叫出来，“这傻丫头，能惹到她什么？”
“奴婢没打听到。不过，小姐您还不知道，今儿大清早，四小姐去了家主那里，现在她那儿已然热闹起来了。”觅夏觑着主子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
“父亲肯见她？不是嫌这傻子给家族蒙羞么？”昤沅沅脸上浮现一丝轻蔑，但很快又颓然了，“蒙羞又如何，她都能讨得父亲关注，怎么我就……难不成！”
忽然灵光一现，昤沅沅激动地抓紧觅夏：“你说，她会不会好了？”
“呃，小姐……”觅夏被她尖利的指甲抓得有些疼，急忙说，“现在阖府的主子都在故粉院，您不妨也过去瞧瞧，奴婢的耳目到底有限。”
“哦，也是。”昤沅沅恢复了平静，回身拾起刚刚看过的书——一本棋谱，放回书架，简单打理了衣着，“觅夏，将我今早新做的插花带上，我们去看四妹妹。”
*
昤雨箐是被一阵扰人的哭声吵醒的。
未及睁眼，耳朵分辨出夹杂在哭泣里的人言声：“每隔三个时辰换一次药，辅以冰敷，约莫两日即可痊愈。”
“是，奴婢记下了，多谢太医。”这是冬菱的声音。
“容太医，小女这一伤，可会影响神智恢复？”
“这……恕老朽医术不精，昤小姐还未醒，实在是看不出来。”
“她能有什么事？本来就是傻子，撞到头又能怎样呢！呜呜呜……”原来是昤芷烟在哭，倒也不奇怪，昤义全定狠狠训斥过她了。
昤芷烟这话无心，却又勾动了昤义全的怒火：“混账！她是你姊妹！”
他才来得及喝了一句，又有一个柔柔的声音传来：“父亲，不要责怪三妹了，她只是刚修炼不久，和四妹打闹，下手没轻重罢了……”
这谁？卖的一口好茶。
昤雨箐稍稍一想，听着年纪与自己和昤芷烟相仿，想必就是二小姐昤沅沅了。
看来昤沅沅与昤芷烟颇不对付，记忆里她似乎没招惹过自己，或许可以……
容不得她作更多思量，昤义全听得二女儿的言语，反而怒火更盛，又开始斥责昤芷烟了。
昤雨箐实在被吵得心烦，也是时候让计划继续推进了。于是，她装作刚刚苏醒的样子，双眼微微睁开，声音微弱地叫道：“冬菱……”
冬菱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也是难为她，能在昤义全中气十足的训话里听出自家小姐细若蚊蝇的声量——顾不上气氛凝重，冲到榻边：“小姐您醒了？家主，小姐醒了！”
南荇和青厢也想过来，又碍于昤义全的威势不敢上前。昤义全暂时放过了昤芷烟，转头去看幺女的境况：“箐囡，可有觉得不舒服？”
昤雨箐正被冬菱扶着缓缓坐起来，闻言动作一滞：“父亲……还唤女儿作‘囡’吗？”
话说到这份儿上，昤义全自然发觉她的异常，罕见地愣怔片刻，才有些艰难地问：“箐、箐儿，你……好了？”
他这一问，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凝滞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昤雨箐身上。
只见她微微点头，轻声道：“从前是我不懂事，给父亲和府中各位添麻烦了。”
“无妨无妨，都是天意，怎会怪箐儿？”昤义全脸上压抑不住的喜悦，“容太医，快，快为小女看看，可是好全了？”
容太医却笑眯眯地摇了摇头：“无需老朽，昤小姐眼见是无虞了，安成侯尽管放心。只是……昤小姐，老朽实在好奇，你这痴症从小便有，如何才好就能通人事的？”
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至少不是由陈离春或者昤芷烟母女点破，已比预想的好分说太多。
昤雨箐面上作腼腆之态，嘴里却淡定地解释：“从前只是不懂事，所见所闻却都还在脑中。如今神智恢复，自然便懂了。”
容太医习惯性地捻捻胡须，思索良久，突然茅塞顿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郑重地向昤义全一作揖，“恭喜安成侯了。”
这下，就连昤雨箐都愣住了，不懂他突然这般是为何。
陈离春暗觉不妙，忍不住开口：“容太医，小女痊愈，顶天了算因祸得福，这喜又是从何来啊？”
“陈夫人有所不知，老朽曾于民间行医时，见过不少疑难杂症，但令爱也是老朽所见首例自行痊愈，且保有记忆的痴症。方才，老朽为令爱医治时，发现她的经脉异于常人，虽未曾修炼，却是比一般修士更加优异。因此推断，或许此前并非痴症，而是一种特殊体质。幼年时神念收敛于内，强化肉身，外显为心智有缺。待到适合的年岁，方意念回归，神智完全。”
昤雨箐没想到，容太医的脑补能力还挺强，误打误撞地帮自己圆了谎。显得这一出假借受伤恢复神智的计策出奇地顺利，叫她心里都有些不安了。
不过，她显然多虑了。昤义全立刻接受了容太医十分合理的推测，毕竟不论真相如何，特殊体质总比痴症来得好听，于是拊掌大笑道：“极好，极好啊！想不到箐儿有这等罕见的机缘，是我昤家之幸！”
此话一出，冬菱几人悄悄松了口气。虽然她们早就猜到小姐要做什么，但总归害怕出什么纰漏。
其他人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坐在角落的昤沅沅一脸震惊，还有隐隐的妒忌。原本毫无竞争力的四妹突然苏醒，要是她的修行天赋也胜过自己……
陈离春坐得离夫君不远，不敢表露情绪，只是有些僵硬地微笑着。但搁在膝上的玉手已然攥出了青筋，极力压抑着激荡的心绪。
吴吟秋不是修士，对这番长篇大论不甚理解，却也明白老四彻底翻身了。她低垂的眉眼间溢满了忿恨，双手死死绞着自己的衣袖。
昤芷烟刚听到她痊愈的消息时，就彻底呆住了。等昤义全这番话说完，她才突然回魂似的，原本被父亲罚跪，此时再也跪不住，跌坐在地，喃喃地念着：“不……怎么可能……不可能！”
她突然大叫，一下子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