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言希是被一阵湿凉触感惊醒的,因着这短短两日被迫昏睡了数次,只觉头疼脑胀分外不适,反复挣扎着醒不过来,迷迷糊糊间以为自己来到了那梦中的场景。在那片廊亭之上,雨丝轻柔地拍在他脸上,只待他睁开眼便会看见那柄抵着自己胸口的长剑。
等宁言希终于清醒些许,却发觉自己正躺在一个山洞的洞口,那细密的雨丝便顺理成章地拍在他的脸上,紧接着滑进他的领口,略显狼狈地留下一片水渍。他发觉自己嘴上被发带堵住,只得在心里叹了口气,感受着自己再次被紧缚在身后的双手,和被绳索绑在一起的双脚。拼着气力坐起身来,草草向外看去,发觉那不远处的密林在愈加急促的雨中尽显朦胧之态。
他此刻却无心欣赏这幅美景,在一片枝叶被雨水冲刷的声响中,他又回过身来观察这山洞的面貌,第一眼便看见李清潭也被绑缚住手脚,许是那魔头并不在意这与宁言希一道走进圈套的凡人,便并未如宁言希一般塞住嘴巴,只随意将人丢在了角落里。
宁言希一见此景心中微乱,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其他人的身影,便狼狈地站起身来,蹦跳了数十步才走到附近,蹲下身来正待查看情况却正正对上那温润眉眼。
宁言希见状刚想关心一番,却被那发带所累,只支支吾吾拼不出个整句来。
李清潭向来是个黑心的,见宁言希一副烦躁模样却很是理所当然地不发一言,一副置之事外的悠然神态,只笑眯眯地盯着人看。反观宁言希则大为不同,他似是对自己如今这境地很是不满,那双眼尾微垂的大眼睛生动传神,正怒气冲冲地盯着人看,怨气直冲山洞顶端,透露出的意思不言而喻。
李清潭见状不由得轻笑一声,似是回忆在着些什么,没有一丝迟疑地垂下眼帘凑上前去。
宁言希本还生气着,心道真是人心不古,自己眼巴巴来关心人家,人家却事不关己般看笑话,下一刻却感受到那柔顺发丝扫过自己脸颊,带来一丝清新的气息,紧接着那塞在嘴里的发带便被那人轻巧咬住,利索地往下一拉。
他能说话了,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清潭仍是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仿佛没看见眼前少侠那面红耳热的模样,只挑了挑眉慢吞吞道,“宁少侠,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
宁言希缓了片刻,只道李清潭也不过是在帮忙,自己这幅模样又是在做什么?便强装淡定,要人背过身去,自己好来观察一下这绳索该如何解开。
李清潭倒也很是听话地转过身去,片刻后发觉有丝丝缕缕的气息喷在自己腕上。他也不知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神色倒是略显严肃,与平日里那温和模样大相径庭,强忍着什么般轻轻叹了口气,下一秒手腕一松,回过身去那高马尾少侠正欢喜地盯着人看,似是在炫耀什么。
似是被那少侠的坦率模样所触动,李清潭也不由露出个真心实意的微笑来,语气轻柔宠溺,简直与哄小孩别无二致,“宁少侠果真聪颖过人,在下实在佩服。”
宁言希却很吃这一套,昂着头骄傲道,“我聪明我知道,你快帮我把手上的绳索解开。”
李清潭诶了一声,忍着笑意去解那绳索,只待绳索滑落便拾起少侠腕部,摩挲着那被磨出红痕的细腻皮肤,一副疼惜模样。
宁言希被这场景腻到,心跳也随之加快,便趁人不备抽回手来,有些不自然地去解脚上的绳索。李清潭倒也并未有什么其他举动,也没有什么情绪上的起伏,只是也有样学样地将那绳索解开蹬掉。
“我们便…”宁言希刚站起身来准备往山洞深处探寻,余光却扫到那原本塞在他嘴巴里,此刻却被丢在地上的发带。
“怎么了?”李清潭眼见宁言希停滞一瞬,弯下腰去捡那略显朴素的发带,又叠了几叠塞进腰间,脑中闪过一些想法却并不表露出来,只做出疑惑神态,“这发带似乎是…”
“他今日便戴着这条发带,”宁言希语调略显沉重,“我们得赶紧找到他,不知那魔头会做些什么。”
昨日返回客栈时,李清潭便将那奇怪令牌塞到了宁言希手上,附带一个尔雅得体的笑容,只说这令牌或许不详,还是早日扔掉为好。宁言希却坚持要将此物留下,只因这物件背后或许有着什么巨大阴谋,作为江湖儿女又怎能推诿责任。几番争论之下两人折了个中,趁着深夜万籁俱静之际将那令牌埋在了密林中的一棵不起眼的树下。
“那令牌…”宁言希皱了皱眉,“是必定不能给的,可是师兄…”
“师兄术法高超定能化险为夷,”李清潭漫不经心道,“只是不知这发带有何玄机?”
话说到此处宁言希却出乎意料地露出一点不解来,一边引着人往山洞深处走一边低声道,“大约是许多年前了,师兄又来捉弄我,我那时气不过,便将本来要送给他当生辰礼物的机关物件收了起来,用旧衣随便裁了条发带丢在了他身上。”
李清潭闻言似乎不觉如何,只轻声干笑了几声,似是因这洞穴昏暗无光,反手紧紧握住了那只拽着自己衣袖的手,“师兄竟还一直留着。”
“我也觉得奇怪。”宁言希感受着手上覆上来的温暖,只道李清潭许是怕黑寻个安心,顾念凡人不似修道之人耳聪目明,便从腰间掏出一把符咒,施了个御火术。不消片刻便见一团火焰飘在空中,将周围几步照的明明白白,甚至随着两人的步伐一起一伏向前飘动。
“那死凌霄向来健忘,许是早上起的急,随手拿了这发带束上吧,”宁言希不愿做出紧绷之态惹人烦心,便语调轻松只当闲聊,“后来他也不知怎么翻出的机关物件,自己给拿走了,若不是今天这出我已经完全忘记了还有这回事。”
未等人回应宁言希却猛地心神一动,嘴上低声默念了什么,那火光便迅速熄灭,紧接着李清潭便被拉着靠在了一处石壁上。
宁言希似乎情急之下拉着人进了一处夹缝中,空间格外狭小,两人便只能胸膛贴着胸膛抱在一处,一人想要站稳另一人便只能微微垫起脚来让出更多空间,因此宁言希也只能略显尴尬地扶着人肩膀以保持平衡。
不多时果真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阵响动,似是一个人拖着什么东西走动而发出的声响,宁言希脚上发酸却又担忧维持不住身形打草惊蛇,便很是信赖地垫高脚尖抱住了身前人的脖子,将少许的重量压在了李清潭身上。
李清潭倒也没有异议,只很配合地抱住了面前人的腰身。两个人维持着这般姿势沉默地听着那动静越来越近,宁言希便也随之越发紧张,手上不由抱得紧了些,心脏也随之碰碰乱跳,仿佛即将跳出胸口。
那人似是很接近了,已经走到了距离两人藏身之处几步的地方,宁言希听着动静几乎要停止呼吸,脑袋里思绪混乱,心道大不了就与人正面对上。虽说那魔头收走了两人的佩剑,只用术法也未必难以抗衡。
李清潭似是感受到面前人的紧张情绪,便轻轻抚摸宁言希的腰背权作安慰。没成想那动静却刹那间停了,那人似乎发现了什么,脚步一顿转而向着两人藏身的夹缝走来。
宁言希顿时慌了神,不安地攥紧了李清潭的衣领,李清潭便理所当然地听到少侠那略显急促的心跳声隔着血肉传进自己的耳朵,格外熟悉。
他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个夜晚,那场大火烧起来前,自己也是这样伏在人身上。那时耳边传来的心跳声也是这般吵人,却并不惹人厌烦,反倒令他欢喜非常。
“重头再来?”
任清漪听不明白,又追问道,“您说这阵法…”
“你们不是第一个来到此地的侠客,”老婆婆抚过那久未修整的窗纸,像是恢复了些气力,接着道,“他们都拿这魔头没办法,这里的人便不再期待外人的拯救。”
“可是…”任清漪有些困惑,“为何不离开这里呢?这小镇离扬州城并不遥远。”
“不是没有人出走,只是出走了便再也没人回来,”老婆婆轻飘飘道,“留在这里的或许仍旧存有执念,等着亲人平安归来。只是数年过去了,这执念也越发淡薄,转为了些许恨意。”
“那您…”王梦缘听得入迷,想要继续追问,话一出口便知此举不妥,又慌忙收住。
老婆婆却并不在意,只继续道,“我也是恨的,只是这幅身体很难…”
三个人沉默片刻,任清漪难以忍受这低沉氛围,手上捏了捏腰带上挂着的长鞭尾部接着道,“那阵法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说是为了绞杀魔头?”
老婆婆意味不明地转身看了人一眼,不再做出故弄玄虚之态,坦然道,“两位可知山河倒悬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