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三个人到医院天台上坐着,不说话各想各的心事。风有些冷浸,阳光却出奇的温暖。
安德鲁不停刷手机看。约摸过了一个小时忽然冲她们俩神秘地说:“来了来了,我的财神爷终于来了……”高兰蹙了一下眉。
安德鲁朝天台门口挥手,迎进一位中等个头的男子。高兰顺着方向扭头去找,隐约看到了模糊的剪影。
“他怎么来了?”她确信没有认错。
“听说你要去纽约,忽然你又不去了,人家自己送上门了呗……”安德鲁习惯开着玩笑。
高兰闻言,端咖啡的手微颤一下,身子不由地坐直,端出一个挺拔的仪态。阳光太刺眼了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见他看向哪里。调整身体姿势更像是摆正心理位置。她感觉他走过来的时间太长了,逆光让她的目光无处聚焦,最终落回手里的咖啡杯上。
安德鲁把男人拉至桌前,四个人沐浴在同束阳光下,高兰又一次被震慑了。折叠度极高的立体五官精致俊朗,隐约络腮胡痕迹并不喧宾夺主,头发自来卷呈现大线条曲度。单看男人味十足的脸,印象最深即是“须发浓重”。
安德鲁见高兰表情有点僵,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温声提醒:“兰宝,你想见的人来了。”
“瞎说什么……”高兰这才缓过神来,聚焦在男人脸上的目光,重新调整成涣散的状态。微红了脸说:“廖叔叔,谢谢你替我小舅来探望……孩子送进监护室了,我们谁都见不到……”
“吉人天相,一定没事的。”他的声音也相当富有磁性。
“廖叔叔?可是您看上去好年轻哦!”秦丽丽憨乎乎的若有所思,“是不是在哪儿见过您?”
“有可能,叔叔经常接受采访,以前还上电视领过青年创业奖呐……哦不对,领奖那会儿你还上小学呢,哈哈哈……叔叔是尊称是江湖地位,你懂不懂?”安德鲁适时解说给廖红补充了一个介绍。
“是,廖叔叔一看就气度不凡,初次见面一下把我震晕了,您先坐哈,我去给您买杯咖啡……”
“他要一杯清咖……”高兰急促地说完,大家都愣了一下。
“好,没问题。”秦丽丽笑着跑了。
安德鲁到底年轻沉不住气,没坐稳就把话题拉到项目上:“廖叔叔,我早想做这个网购平台的,你知道我父亲观念比较守旧一直不支持,之前找了很多投资方都被他吓跑了,没想到这次这么顺利,你能加入我真是太荣幸了!”
“方案吸引我,在商言商嘛……细节后面再商量,前期推广还需调整。”很快他将这个话题收尾。
廖红发现自己和安德鲁对话时,高兰明显烦躁不安。看得出来这个男孩子喜欢高兰,可是一旦碰到更关心的话题,就不那么照顾对方感受了。
之前夏平说兰兰恋爱了,他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侧面了解安德鲁父亲的态度,觉得对方大概不知道高兰背后实力,这趟过来有意撮合的。
“可以探望路小姐吗?”廖红询问。
“如果她醒了的话……”高兰率先回应。
廖红没再说什么,绅士地点点头,表示对现状理解。这个面上高冷的女孩儿,偶尔和他对视的目光里,总有一种灼灼的味道。内心藏火的人容易憋出内伤,他不想有任何误解让她无谓的等待。
他以为高兰见他是为了小舅的事情,现在见面了却只字不提,他便配合着不提。趁秦丽丽安排午饭,安德鲁接一个公司紧急电话,他悄悄对高兰说:“兰兰你不用太有负担,这里的费用是不低,我给安德鲁的项目投资更贵。”
高兰红了眼眶,她扭过头去,故意看向强光照射的地方,一种刺痛代替另一种刺痛,使劲把差点儿流下来的眼泪憋了回去,哽咽着低声问他:“我小舅,现在好吗?”
“不太好,但他很想你。”廖红实说。
“能去看他吗?”
“不行,兰兰,现在不方便见你,或者说他不愿意见任何人。”
“生个病怎么了?这种时候如果有人陪着他,也许能恢复得更快。”
“事情没你想这么简单。”
“究竟多复杂?”
“相信我,兰兰,没有尊严的活着,不如让他立刻死去。”
“真有这么严重吗?”
“某种意义上讲是这样的,过一段时间也许你可以见他,但是有些人可能一辈子见不到他了……”高兰勉强点点头,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
看她慢慢平复下来,廖红递给她一张卡说:“这里面有500万,干什么都行你自己安排。”
高兰知道小舅给她攒了一笔钱。当年100万补偿金在他手里照看,他没让这笔钱闲着,投资了几只潜力股,赢得双倍的增值。开诊所的时候只拿给她100万本金,另200万继续股市里打滚。诊所前期运营亏空,小舅自掏腰包填补窟窿,也没动用这笔钱,这次应该是全拿出来了。
“我不会管钱,放在这边也不安全,叔叔你能帮我收着吗?将来回国需要了再问你要。”她想和他更深的链接。
“可以的,如果信得过我继续帮你理财。”高兰笑了,他痛快接下这笔钱,说明没想和她掰生。
她对廖红是信得过的。小舅和他合伙创业十几年,既有共同项目也有分开做的,各自生意不济的时候,相互周济是常有的事。高兰印象中,他们俩不见外到什么程度,喝酒打赌都拿车子房子,对于钱这东西没概念似的。
“安德鲁那边需要铺垫吗?”
“不用,没什么铺垫的。”
“小伙子很单纯,不考虑未来?”
“叔叔,我还是学生,将来我铁定要回国的,他父亲未必同意。明摆着没结局的感情何必当真?”
“不能这么说,兰兰,很多事情我们无法预料。你也许明了此刻的心意,但是没办法知道明天需要什么,想看看小舅给你的信吗?”
“他给我写信了吗?快拿给我看看……”高兰再次振奋起来。
廖红从钱夹掏出一张纸片。没有信封仅仅是一张纸,上面写了这样一段话:“负载别人命运的前提,必须我是一个安全的载体,当我是一艘豪华游轮,有能力招呼同行者,航程越远越不怕聚合人气,当我不幸触礁搁浅,即将沉没于大海,船身沉重便是最大的负累。”
“就,这些?”没有前缀,也没有落款。高兰看完了,甚至不确定专门写给她的,更像是他写给自己看的。
“嗯,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差,写下这一点文字不容易,还是我逼着他写的,我觉得你也许想要……”高兰信了,因为字体确实是小舅的。
她把纸条重新叠好,仔细放进自己包里,缓缓地抬起头,盯住廖红的眼睛:“路菲怎么办?”
“不要跟她讲,一切交给时间。”
“希望我能胜任吧……”停了一下又试探说,“还有一个请求,叔叔,以后我可以经常见到你吗?”
“兰兰,你长大了!”他目光温柔并没直接回答高兰的问题,而是忽然蹦出一句长辈抚慰晚辈的话。
“长大了”不是白恭维的。高兰一直希望在他眼里不再是个孩子。长大了才能做他的女人,长大了才能分担他的心事。她体会到了肩上的责任。
“今晚就回去吗,廖叔叔?”
“是的,安德鲁,非常抱歉!这次过来参会太仓促了,依照日程明天轮到去你父亲公司考察,下周安排得满满当当,之后必须回国了。”
“可是,路菲还没醒过来呐……你不是说有事情要亲口对她讲吗?”
“看她没事就好啦,我已经跟兰兰嘱咐过,她们两个好姐妹可以相互照应的。”
“我们是不是谈谈合作细节?”安德鲁紧追不舍对他这个海外代购平台特别上心。老爸一直认为他心智不成熟不思进取,连他交了一个靠谱的女朋友,他都不相信,必须做出成绩证明自己。
“放心,项目组建了团队,阵容绝对是顶配,市场方面一定替你打好头阵。”
“跟大佬合作,没有不放心,两个月内我们保证出活动架构,赶在圣诞节走一波。那个时间点把平台推出去,一举实现理想的空降效果。”
廖红拍了拍安德鲁的肩,又迅速与高兰对视了一眼。高兰心里隐约一丝甜味,她感觉有了属于他们的秘密。
虽然这个秘密当中,她所知道的也很有限,但是能和“叔叔”一起,为保守这个秘密达成默契,她已经很知足了,感觉自己失去了小舅的保护之后,不再是无依无靠的人。
高兰前一日的极度焦躁,进入了医护人员的“黑名单”。申请探视昏睡中的路菲,只允许他们当中一个人,而且绝对不能是高兰。
廖红远道而来必然要不虚此行。他换上无菌服随一名护士进入病房。可是他进病房的时间着实不短,后来护士端着药盒出来了他还留在里面。
高兰不明白为什么待那么久,照说他与路菲素昧平生。她不希望从叔叔那里获得的默契只是叔叔想要给她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