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洪感受到了陆蔻的灼灼目光，他收敛了笑容，对陆蔻挑挑眉，无声地问了句：“你瞅啥？”
李洪那张长满了雀斑的圆脸没了笑容后，显得很阴鸷。
陆蔻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眼神竟毫不退缩。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许如意的样子了，他在校园里被人无缘无故地扇了巴掌，众目睽睽之下，颜面尽失。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为他说一句话，他只能捂着脸，独自承受这莫名其妙的羞辱。
陆蔻想起那个人群中逆行而出的瘦弱少年，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今天他又成了被瞩目的焦点吗？他是不是又被一些所谓的势力给欺负了？李洪是哪边的？衣服上的血是谁的？那把学校看见就记过的刀又刺入过了谁的身体？
陆蔻心里乱极了，安静的校园，严肃的领导，嘈杂的教室，消失的小团体，艾筱筱言之凿凿的八卦，这都让她越发不安，越来越担心许如意的安危。
陆蔻忍不住了，她决定要问问李洪，问个明白。
她猛地站起来，凳子被带得险些倒了，划出了刺耳的声音。
这噪音使得全班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陆蔻。
李洪放下了手里做样子的书。
许如意，他还好吗？
这话陆蔻还没问出来，就听得走廊又哗啦啦跑过一群人，靠走廊的窗户很高，但仍能看见那些上蹿下跳的男生们奔跑而过的样子，他们又笑又闹，完全无视追在后面的大喊的主任。
“别跑！都给我站住！”
吵声渐息，走廊除了喘着粗气的主任再无一人。
没有人回到八班。
没有许如意。
“班长，你快坐下，一会儿主任进来了，该给咱班扣分了。”李洪夸张地对陆蔻比划了个坐下的手势，好像很关心班级似的。
陆蔻皱皱眉，忍不住呛声道：“你现在关心班级了？”
“这话说的，我一直很关心呀。”李洪耸耸肩，对陆蔻露出了一口大白牙，天真地笑了笑。
他慢腾腾的语气，把这话说得太理所当然了。
李洪是这学期新调进来的，作为许如意这个小团体的一员，他不像路游和陈硕那样有存在感，他不经常犯错误，对班级同学一直很和善，有时还能讲几个笑话给大家听听，艾筱筱就总说他这人挺好，很温暖。
陆蔻不敢苟同。她曾经在放学路上看见过李洪在校外欺负其他班级的男生，他把那男生逼到墙角，让那男生举着书包蹲在地上。陆蔻离得有点远，听不见他说什么，但她清楚地看见了李洪脸上的表情，他明明在笑，却只让人觉得阴冷和恐惧。
陆蔻跟李洪接触非常少，那次偶然的相遇给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所以她一直避免跟他产生矛盾，可今天，她为了了解中午的始末，尽管害怕，还是选择站起来了。
刘雨婷了解陆蔻的脾气，知道她轴起来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看见陆蔻站在那里，大家的关注让她捏紧了拳头，脸色通红。她就知道，陆蔻要生气了。
她不希望今天的事情影响陆蔻太多。
她赶忙放下手里握得已经发热的手机，走到了陆蔻身边，拉住了陆蔻的手。
刘雨婷又迈一步，挡住了陆蔻的视线，冲陆蔻轻轻摇摇头，希望陆蔻冷静下来。
“小蔻，我刚看见老班往教学楼走了，你到前面看一下纪律，别让老班再骂我们啦。”刘雨婷用力把陆蔻拉向前面的讲桌，又回头瞪了一眼李洪，埋怨道，“李洪，你进来晚了还大声说话，本来就不对，你赶紧拿本英语书背背单词！”
李洪敷衍地点点头，拿起书桌上的一本书假意看起来，不再和陆蔻做对了。
他刚才本来就不是冲陆蔻，他只是被陆蔻那看渣子的眼神看得怪不舒服的，突然起了叛逆之心。有刘雨婷的台阶，自然就借坡下驴了。
只是他心里不明白，陆蔻为什么突然那样看他。那个胖女孩从来都是不屌他的啊。
陆蔻被刘雨婷拉到了讲桌旁，心里无名的火气消了些，理智也就趁机回归了，看着同学们探究的目光，她的脸更红了。
不会有人听见她心里的那个问题吧。
刘雨婷简单组织了一下纪律，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她小丑女的妆容今天第一次显得跟她——一个称职的班长格格不入。
也更衬得“好孩子风”的陆蔻，不够称职。
下午第一节课的铃声准时响起，没有广播宣布运动会继续，整个学校还是很安静，陆蔻坐在讲台的椅子上，不停地向门口张望。
她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心跳声像一面鼓，咚咚咚敲得她耳膜痛。
老班是在第一节课快下课时才回来，路游、陈硕等人都跟在她的身后一起进入了班级。
陆蔻紧张地盯着门口，李佳最后一个走进了教室，她又盯着门口看了一会儿，才确定，后面再没有人了。
许如意没有回来。
她在老师的催促下跟这群男生一起回到了座位，教室里安静极了，同学们都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
因为他们每一个男生都挂了彩。
路游最严重，他右眼眼圈紫红，眼白充血，嘴角红了一大块，小臂上缠着白色的绷带，隐隐有血色渗出。他和陈硕校服前襟上都有已经变成棕色的血迹，斑斑点点的。
汗液的酸臭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让这个教室的空气变得更加压抑了，好像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老班的脸平静极了，但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这副平静的样子全是靠着快咬碎的后槽牙撑出来的。她什么也没说，就安静地站在讲台上，两只手撑着讲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那几个挂彩的男生。
同学们心有灵犀地低下了自己的头，都尽可能不出声地翻出书桌里跟学习有关的书本、文具，翻书和写字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被班主任周身散发出来的无影无息的三昧真火给燎着了。
陆蔻也拿出了一本练习册，但她无心学习，有一肚子话想问问李佳，憋得难受至极。
她斜眼观察者李佳，他眼角处被人挠出了三个血道子，看出来已经在卫生室处理过了，但皮肤的愈合过程让他又痛又痒，不住地眨眼。
陆蔻不自觉捏紧了笔，她有种自己弟弟被人欺负了的愤慨之情，这可是他们全班保护起来的高智商小祖宗啊！怎么敢对他这么可爱的小学生动手！
尽管他的身高已经是班里的第一梯队了，可他还是12岁的个孩子啊！
李佳仿佛看出了陆蔻的担心，忍不住眯起眼嘴角上扬，但不小心牵扯到了眼角的伤口，又疼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但他还是趁机把自己的练习册往陆蔻这边挪了一些，在书页的边缘写了五个字。
“我没事，陆蔻。”
李佳的手挪开，装作咬笔思考。陆蔻看见了这几个字，目光变得温柔起来，担心虽未减分毫，但好在这孩子心大，没被吓到。
班主任刘敏的鹰眼几乎是瞬间就锁定到了这对温情的姐弟，她本就对打群架一事憋了一肚子气，这俩人还不羞不臊地传纸条，整个学校的运动会都被毁了，他们竟然还笑得出来。
沉寂的黎明撕开了她伪装的宁静，一声霹雳穿透云层，教室里响起炸雷！
“李佳！陆蔻！站起来！”刘敏这话是吼出来的。
全班同学都吓得一哆嗦。
陆蔻和李佳被吓得不轻，一时愣在座位上，没反应过来。
“我让你们，站起来！”
陆蔻和李佳这才理解，连忙起身，害怕地看着许久不发火的刘敏。她眉毛几乎凝成了一团，脸色黑得吓人，瞪得几乎要凸出来的眼睛，像要把教室里所有的人都生吞活剥了一样。
“你们很骄傲是吗？”刘敏一把将讲桌上的粉笔盒扔向了李佳，她力道太大了，粉笔盒砸到李佳的桌子上，粉笔散得到处都是，粉笔灰撒了李佳前后左右的同学满身满脸，可是没人敢动，都两手放在桌上直直地坐着。
陆蔻还是头一次看见刘敏这么生气，她只敢低头盯着自己的书桌。
“你们知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知不知道你们都会被记过！知不知道如果今天出了人命，你们都得被带走啊！”
陆蔻的手捏紧了自己的裤腿，不敢想象。
出人命？！
“你们14岁了！得为自己的行为负法律责任了！”
“老师，是他们先动手的！”路游蹭地站起来，对着刘敏大喊，“许如意是去救人的，我们看许如意被打了才上去帮忙的！”
这话他在卫生室已经跟每个领导强调了无数遍，可是就是没人听！所有人都在骂他们不知天高地厚，都在商量要怎么惩罚他们。可是他们真的不是先动手的那方，他们只是为兄弟两肋插刀而已！
“你给我闭嘴！”刘敏一把给路游按了下去，“就你最缺心眼！你们几个也没比路游好哪去！”刘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几个小团体的成员，“赤手空拳就敢跟人家社会上的流氓打架？又冲动又傻……”刘敏强忍着才没骂出那个难听的脏字。
“许如意冲冠一怒为红颜也就算了，还算个师出有名，我算他是个汉子！你们算干嘛的？咋咋唬唬也敢往上冲，你们是比他们那些流氓多一条命，还是比许如意家底殷实！真要是被砍死，还算一了百了了。没砍死，砍成傻子了，你家有几个钱？父母拿什么给你治病？你那可怜的分数为个位数的成绩单吗？难不成后半辈子养不了爹妈，还得让爹妈给你端屎端尿？
“我告诉你们，这个过学校是肯定要给你们记！我拦不住！你们这几个缺心眼，真傻透气了，人家许如意说不念就不念了，怎么都能过得比你们好！以后买个文凭，买个工作，开个豪车照样作威作福！你们呢！你们能干啥？出去要饭吗？一辈子啃老吗？
“你们想想你们爹妈累死累活，挖门盗洞地给你们塞进这班费多大驴劲！你们可好，能不能毕业都两说了！养了你们这群二货，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还在这跟我演兄弟情深的古惑仔呢！
“真他妈不长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