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匆匆流过,四月如今已至下旬,谷雨刚刚过去,京城下了一场春雨,雨水过后京城又多了几分新色。
本来众臣对于燕飞觞的能力是持怀疑态度的,但是在一同处事多日后,他们发现燕飞觞无论是能力还是效率都是非常惊人的,由她决策的奏折,她的提议是所有能想到的方法中最高效的。
众人对她的印象转好,也理解了当初武昭帝为何毅然决然地任用她为奉宸仪,她的能力足以胜任,也值得武昭帝去冒这个可能被朝臣反对的险,甚至,朝臣能从燕飞觞对某些事的处理态度上看出武昭帝的影子,该说不愧是在御书房待过的人吗?
与此同时,对于文人墨客而言,万分重要的事情,三年才举办一次的殿试也终于来临。
立政殿
武昭帝坐在主位,殿前一侧坐着的是燕飞觞跟独孤元霜两人。
殿外站了几排前来参加殿试的贡士,他们脸上神色各异,但绝大多数神情紧绷,有的甚至额头上浸出一层虚汗。
毕竟殿试与以往的会试之类的不同,他们是要面见天子的,九五之尊,对于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一辈子没机会见的,只要通过殿试,就可以摆脱白丁的身份,但也有不少人终其一生都无法通过乡试。
若是御前失仪可是大罪,若是说了什么皇帝的忌讳,基本就离仕途无缘了,可能连正常走出去都是奢望。
正当贡士心底打鼓时,站大殿前的太监高声喊道,“时辰到!请贡士入殿!”
坐在殿内的燕飞觞正觉无聊,就听见太监的喊声,很快,贡士陆陆续续地走进来。
贡士进殿最先看见的就是高坐明堂的大周皇帝,帝王所带来的压迫感让人不敢直视。
再接着看见的便是坐在前侧桌案旁的两位周身气质淡然的女子,虽然不知道她们的身份,但是能跟随皇帝出席殿试的人,定是帝王倚重之人。
等将殿试的题目发下去,殿内又恢复了肃穆,下面的贡士看见题目都在苦想该怎么动笔。
殿试题目只有四道策问,不过殿试期间皇帝可能会点贡士的名字,临时问他们问题,可以说,这有利有弊,考生可以在皇帝面前刷个眼熟,但也可能紧张回答不好,甚至连写文章都被打断。
燕飞觞打量着下面的考生,因为她们的位置是按会试名次安排的,所以她自是可以看见之前武昭帝让她特别注意的那三人。
坐在第一位的便是出自河南元氏的元颂今,燕飞觞注意到她神色不似其他人的紧绷,而是面色平静,手下的笔很稳,丝毫不受坐在殿内的几人影响。
燕飞觞不禁感慨,这便是门阀贵族与生俱来的从容吗?
她目光转向会试第二的谢清河,眼底划过讶异,玉貌俊逸,倒是一副好相貌。
这便是当年名满京城的谢清淮的弟弟吗,她并未见过谢清淮,不过他跟谢清河一母同胞,两人应该是有相似之处的,光看谢清河也能猜到谢清淮定然容貌出众。
燕飞觞突然想到坐在她旁边的独孤元霜跟谢清淮关系不凡,转头想看独孤元霜的神色。
却不想,旁边的独孤元霜神情微僵,眼神紧紧盯着谢清河的身影,燕飞觞低头就看到她手指紧握,甚至用力太大在止不住颤抖,完全没注意到燕飞觞投来的视线。
见她这副表情,燕飞觞就知道谢清河定是跟谢清淮长得极像的,可能还到了难以分清的地步。
她不禁感慨,“这可是殿试,你也别这样看着人家啊,万一盯得人紧张写不出文章怎么办?”
燕飞觞甚至觉得独孤元霜已经完全记不得这是立政殿了。
武昭帝将下面考生的神情尽收眼底,作为会试的前几名,他自是不会略过元颂今他们的。
武昭帝眼神放在他们三人身上,沉思着该问什么问题。
他自然不会因为他们太过年轻而看轻他们,毕竟家中底蕴越深,对于子弟要求就越严,甚至是严苛的地步,他们既然享受家族带来的荣耀,就要去守住这份荣耀。
武昭帝身为皇家人,当然也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自是对此深有体会。
燕飞觞将下面的人差不多观察完,这时皇帝身边的王公公喊到谢清河的名字。
那位风神俊逸的谢家公子起身,神情自若而又恭谨地行礼,等武昭帝问话。
“朕听闻,规范事物,垂士训诫,必须根据事物的本源来确定,建立国家,承袭家族,道理在于推崇根本,你来说一下开国承家,何以敦本?”
燕飞觞听见这个问题,微微挑眉,心中感叹道,真是是一点也不手软,这问题也着实棘手。
武昭帝的问题是针对世家门阀跟等级种姓的。直白点说就是,凡事皆有因果,现在的门阀士族我不是很满意,你们都跟谁是一家,我想给你们立个族谱,当然,祖辈名声不好的就别说了。
而谢清河便是门阀子弟,对他来说,这着实是不太好说。
他听完只想了片刻,便开口说道,“臣听闻姓氏传承的根本,在于明晰典籍训诂之义……
……臣沐浴淳和,叨承至训,名闻于圣听,言奏于阙前。谨对。[1]”
不得不说,很惊艳的答案,让人眼前一亮,倒是对得起他会试第二的名次。
燕飞觞听完他文采斐然的回答,暗想道,“看来谢家又要出一位名扬京城的才子了。”
其他考生听见他的话,估计已是心如死灰,按他这种水平写出来的文章,不管最后批改的是谁都会满意并给出极高的评价的,也因为他写的实在太好,将其他人的文章衬托得越发差劲。
所以说,能通过科举的人,实力和运气缺一不可。
武昭帝没有说他的回答是好是坏,而是看向一侧的两人。
“两位爱卿可有要问的?”
燕飞觞觉得此时的独孤元霜应是没有精力去问他问题了,她从刚才开始就表情不太对,明显是思绪跑到其他地方了。
故而燕飞觞出声问道,“多士溢于秦朝,得人过于汉日。行何政道,可以至斯?”
虽然方才燕飞觞还在说武昭帝问的问题棘手,但她的问题也不相上下,她问的是什么样的政策可以吸引来天下的能人志士。
“臣闻立极膺乾之君,当宁御坤之主,欲臻至道,将隆景化,莫不旁求俊彦……
……尽善尽美,于斯焉盛。谨对。[2]”
他说完,武昭帝就让他继续写殿试的题目,这算是对他的问题问完了。
同样的,武昭帝还点了元颂今的名字,尽管是在谢清河之后,但她的答案也依然让人眼前一亮。
最后,武昭帝点了那位会试第三,名为林鹤的人,有了珠玉在前,他的答案反倒没那么突出了。
不过还是可以看出他文采很不错,答案虽说中规中矩,却还是比大部分的人强上不少,故而众人只是以为会试他运气不错,碰巧阅卷的考官喜欢他的文章,所以才能拿到第三。
这三个人问完,殿试也快到结束了,不少人都停下了笔,双眼无神,似是已经知道自己要落榜了;当然,也有到最后突然文思泉涌,在奋笔疾书的。
随着太监的高喊声响起,这场殿试宣告结束。
贡士有序地走出立政殿,很快,殿内就只剩下武昭帝、燕飞觞、独孤元霜等人。
“两位爱卿对他们几人如何看?”
他问的自然是元颂今他们几个,至于其他人,到时候直接看他们写的文章便是。
“文采斐然,想必答卷上的文章也不会差。”燕飞觞闻言答道。
“既如此,燕爱卿不如去礼部看看他们的文章写得如何?”
这意思是让她也过去审阅吗?
燕飞觞有些惊讶,很快应道,“臣遵旨。”
独孤元霜从见到谢清河开始就一直心不在焉,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武昭帝看向她,眼神打量着,“独孤卿,你不如说说你的想法?”
独孤元霜听见武昭帝的声音,猛地从纷杂的思绪中醒来,“回陛下,依臣看,若他们最后的名次能在一甲,那么确实可以多注意他们。”
武昭帝在立政殿待了半天,精神上不是很好,也没再多问他们,而是让她们下去忙别的事。
两人走出立政殿,独孤元霜声音空洞地问道,“你见过他吗?”
“并未见过。”燕飞觞知道她问的谁,平静地说道。
“太像了,就好像他再次站到我面前,好似从未离开过一样。”
“你不用跟我说,若你不想想起他的话。”燕飞觞怕她之后清醒过来,然后后悔将这些话在她面前说出来,万一对她心生芥蒂可就不好了。
“无事,这事京城没几个人不知道,不是什么秘密。”
两人很快就走远,燕飞觞与她分开,往中书省走去,而独孤元霜却没回尚书省,反倒是往宫门走去。
她此时思绪纷杂,就算是在尚书省也做不了什么。
独孤元霜神情有些恍惚,脚步虚浮地走出宫门,如今不是下衙的时辰,这道宫门前无人走动。
她正准备往马车的方向走去,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在殿上你一直看着我,心里想的又是谁呢,是我,还是我的兄长?独孤大人?又或者我该称呼你为,他的红颜知己呢?”
独孤元霜回头,就见谢清河嘴角噙笑,眼底却幽冷地朝她走来。
“他已经死两年了,何况,我跟他的事,与你何干?”
谢清河离她越来越近,听见她的话,双眼微眯,含笑说道,“既然他都死了,你见到我的脸为何这么大反应?所以,你想的是我还是他呢?不管是谁,都不合伦理啊,你说是吧?”
[1]:出自唐永昌元年(689)己丑科殿试策问-张柬之答卷
[2]:出自垂拱元年(685)乙酉科殿试策问-吴师道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