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葫芦被冻得很硬实,林断接过后,舔了一口,很甜。他想告诉林歌很好吃,抬头却看见林歌已经转过身走进了校门。
没由来的恐慌席卷了林断,他快步赶上去,和人并肩走路。
“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林歌眼神平视前方,沉默走路。
“那看来你是有事。”林断自己圆回来,然后举起相机包装袋,伸到林歌面前:“我刚出去买的相机,你看看?”
林歌抬手拨开相机。
“哥……”林断语气软了下来,“我刚出去就是买相机,我想拍一些在北京的照片,我还想拍你。”
他越过林歌,挡在面前,眼神可怜巴巴的,“对不起。我不应该不听你的话,我不应该自己跑出去。我以后不这样了好不好?”
林歌穿着黑色羽绒服,里面是件灰色卫衣,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光洁的额头下,眼神不耐,看起来真的很生气。
他面颊那里绷得很紧,甚至鼓起了一小块,面色有些苍白。他盯着林断看了半天,终于开了口,语气平淡:“关我什么事。”
他越过林断,继续往前走。
林断这次是真急了,他一把拉住林歌的手,把人往自己身边拽,“你是我哥,我的事当然和你有关。”
“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这样了。以后你说一我绝不说二,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好不好?”林断此刻已经带了点哭腔,不过林歌觉得他在装。
“你别这样对我,行吗?”
林歌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林断捏得更紧,“哥,你手太冰了,脸色也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林歌嗓子里确实火烧火燎的疼,全身肌肉也在隐隐作痛。他就是因为在学生家里不舒服,才被家长劝回来休息的,谁成想,专门绕路买了糖葫芦想着回去给林断,却在校门口撞见了他和罗秋蘅。
从昨晚撒谎,到今早听见他和罗秋蘅打电话,再到刚刚。林歌想不明白,林断到底在做什么?
更想不明白的是,其实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为何他会如此生气?
林断松开手,往手心里哈了口气,使劲地搓了搓,搓热后又捂着林歌的手。两个人靠得很近,林歌低头能看见林断纤长的睫毛和泛红的鼻尖,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手被捂热,麻木的手指微微抽了抽。林断抬起头,眼睛亮盈盈的,“我们回去吧。”
鼻子堵得不能呼吸,林歌微微张开嘴巴,呼出口白气。
不该无理取闹,克制住情绪,他点了点头。
一路上林断吱吱喳喳的叫个不停,反思这个保证那个的,进了宿舍又特别狗腿,殷勤地给林歌拉凳子,倒水,脱衣服,还想装模作样地捏肩膀,被林歌瞪了一眼,没敢下手。
“你药在哪儿呢?”
“喝这么一大把是不是不太好?肾脏会有负担。”说完,林断尴尬了一下,改口:“那你得多喝热水。”
林歌握着拳咳嗽了几声,趿着拖鞋走到书桌前,对着林断,指关节敲了敲一片空白的作业。
“……”林断眼神略微游移,放弃了负隅顽抗,认输道:“我马上就写。”
林歌点了点头,手攀着梯子就要上床,又被林断拽住了裤子。
“你吃午饭没?”
林歌不耐烦地点了点头,想上床,裤子却依旧被拽着。
“那你晚饭想吃什么?你告诉我,到时候我去买。”
林歌闭了闭眼,心想你认识什么路,今天出去一趟能耐了是吧。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放弃了上床,踩上拖鞋往回走,打掉了顺势摸着他腰的手。
缩回手,林断揉了揉手背。然后跟在屁股后面,发现林歌倒了杯水,用根一次性筷子在搅着。
搅匀了,还举起杯认真瞅了眼,然后转过身递给他。
林歌哑着嗓子,带着点鼻音:“含一口这个。”
“这是什么?”林断接过杯子,闻了闻,没什么味道。
“预防感冒的,含着。”林歌终于爬上床,钻进被窝盖好被子,嘱咐:“不小心咽下去了就重新含一口,小口小口来。”
林断照做,含住一小口水。他腮帮子鼓起,感觉到嘴里的液体没什么味道,但一细品,又仿佛有一点淡淡的甜味,又好像是咸味。
像个仓鼠似的,林断把嘴里的水从左边赶到右边,再重新到左边。百无聊赖地靠着椅子做题,嘴里咕噜咕噜的。
宿舍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床上,林歌闭着眼睛,呼吸声略微有些沉重。额头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身体忽冷忽热。他裹紧被子,蜷缩起身体,嗓子火烧火燎的疼,意识很快就涣散了。
床下,林断做了会题,又不放心地踩着爬梯检查林歌的体温。手背碰着的额头很烫,整个身体都被蒸熟了似的,仿佛散发着热气。
已经喝过药了,林断没办法,就每隔十分钟给林歌换次冷毛巾,又不放心,下楼去小药店买了瓶医用酒精,用纸巾蘸着抹在脖子和肚子上。
林歌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是一条砧板上的鱼,被人轻拢慢捻抹复挑的腌渍入味,涂了一层酱料在自己的肚子上,滑滑腻腻的,很难受。他哼着鼻子想挣脱,却又被人摁住不让动。
“别乱动,抹上降降温,你太烫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歌撑着眼皮,意识逐渐回拢。身体还是很沉重,没有一点力气,他眼睛缓慢地眨着,看着眼前朦朦胧胧的天花板,耳朵里能听到林断写字的声音。
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第一反应居然是安心,心脏像是被人轻轻地捏了一下,无比妥帖。
林歌体质挺好的,不怎么生病,但只要一生病就来势汹汹,而且每次感冒都会发高烧。不管怎么说,没有人讨厌生病时被人看护的感觉。
发烧时他就有些糊涂,脑子昏昏沉沉的。他偏了偏头,看见林断埋头做题的背影,想起了刚才的事。
伸手取下额头上的毛巾,放在一边。林歌嗓子沙哑的厉害,他咽了口口水,声音很轻:“林断。”
林断猛地回头,推开椅子走了过来,踩着爬梯趴在床头,眼神巴巴地:“哎,林断在呢。”
“……”
林断跳下爬梯,拿了杯晾好的温水递给林歌,看着他喝下去。
一口气喝完了大半杯,林歌推开他的脑袋,看着他,看了好一会才开口。声音沙哑,鼻音很重,“以后不准骗我。”
林断连忙点头。
“也不准瞒着我和……”还没说完,林歌自己也觉得没这个道理,话到嘴边就想改口。
“好,我以后见谁都会和你报备。”
林歌愣了愣,反应不大灵光的脑子又短路了好一会。他对上林断那堪称温柔的眼神,不觉皱起了眉头,变本加厉道:“也不准叫罗秋蘅‘哥’。”
说完,执拗地盯着林断,一脸严肃。
“……”林断闭了闭眼。算了,平日那个很酷的林歌,此刻正眼尾发红鼻音很重的对着自己提条件,他还能怎么办。
林断点了点头,放低声音,说:“好,我只叫你哥。”
林歌眨着眼睛反应了一会,点了点头。因为发烧出了很多汗,眼睛有些雾蒙蒙的,显得眸色黑而深沉,直直地看着林断。
此刻暮色渐起,屋外天光转暗,室内光线有些朦胧。
光影中,林断的心脏仿佛停拍了一瞬。他伸手接过杯子,半天没说话。
良久,他摸了摸林歌的额头,轻声说:“退烧了。”
他一时兴起,还想以下犯上。林断挑起一边眉毛,眼里含笑道:“我是不是得夸你‘真棒’?”
“你喜欢听人夸你‘真棒’还是‘真乖’?说出来,我满足你。”
可惜,脑子再短路,酷哥本性还是丢不掉的。林歌无语地闭上眼睛,不想看见林断那傻不愣腾的嘴脸,转过身不理他了。
做完手里的那套卷子,林断出去买了两份粥回来,陪着林歌一起喝,喝完又盯着他吃药。
见病怏怏的还想给自己讲题,林断忙把他赶上了床,一点也不敢让他在下面待着了。
学霸都这么不要命吗?
他不要命我要。
把用过的杯子洗好,垃圾袋扎紧,又理了理书桌,林断无事可做后掏出相机摆弄。镜头伸出来后,他先对准窗户,然后对准衣柜,最后对准了林歌的床铺。
“哥,”林断叫他,“等你病好了,挑个时间,你来当我模特吧。”
林歌咳嗽了几声,捂着被子闷声答应了。
“可以,一张照片用一张卷子来换。”
“……”
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林歌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觉。再次睁眼,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宿舍里开着一盏小台灯,林断可能是刚洗完澡,头上盖着个毛巾,正趴在那里看书。
烧已经退了,林歌动了动身子,之前出了很多汗,浑身黏糊糊的。他坐起身子,想下床洗个澡,刚踩上爬梯,腿上软得使不上一点力,林断忙扶着他下来。
“好点了吗?”
林歌点了点头,扶着桌子,推开了林断。
“我去洗个澡。”
“可以吗?”林断皱着眉,“你刚退烧。”
“死不了。”林歌拿着毛巾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林断去衣柜里挑出件厚外套,准备等林歌出来就给他披上,避免着凉。
结果没过一会,还没听到水声,浴室门就被推开,林歌黑着脸走出来看着他。
林断:“?”
林歌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林断,看了半天重新走进浴室,只是没洗澡,在刷牙。
林断跟过去,扶着门框看着林歌,“怎么又不洗了?”
他走进浴室,上下打量扫视,既没蟑螂也没老鼠的,怎么了吗?
回头,看见林歌又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然后眼神瞥向了某个地方。他顺着目光看去,发现墙壁的陶瓷砖上有一道白色液体凝固后的痕迹……?
电光火石间,林断明白了什么。他忙举起手,支支吾吾地摇手否认:“不是,不不不不。”
“不是你想的那样,”林断看着他哥的满嘴泡沫,喉咙滚了滚,满脸贞洁不保的羞愤:“那是我挤沐浴露,不小心挤多了,搞墙上去了。”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歌吐出泡沫,漱了漱口,用毛巾擦着嘴,淡淡地说:“嗯,没关系,我不介意。”
“对,都说了不是那样。”林断点点头,点完又忙着摇头:“不不不,你还是可以介意一下的。”
林歌平静地看着林断,林断闭了闭眼,无语凝噎。
他靠着墙仰起头,目光哀怨,沉默望天。
他这辈子都不想说话了。
当天晚上,考虑到林歌的身体,林断坚持把自己的被子也给他盖上,自己穿着毛衣,盖着夏天的清凉被睡觉。
结果半夜他被冻醒,睁开眼搓了搓胳膊,坐起来想把被子重叠着盖,下意识地看了眼林歌的床铺,一抬头就发现床上坐着个人,正看着他。
黑暗中看不清楚,林断只能看到林歌靠着墙坐在床上,曲起一条腿,手臂搭在上面,正看着自己这边。
他被吓了一跳,已经在想林歌是不是有梦游症或者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他小声叫了句:“哥?”
夜晚诡异的安静,屋内一点光线也没有,只有两团模糊的人影在床上。
“白天睡多了,睡不着。”林歌声音低沉和缓,像某种大提琴曲,在这安静而狭小的空间里,婉转动听。
林断点了点头,动手把被子叠成两层,稍微厚了那么一点,可躺下时依旧很冷。他平躺着,看着眼前黑暗的虚空。
“你……”林歌欲言又止,顿了顿,话到嘴边转了个弯:“你是不是冷?”
“那你是不是做了不好的梦?”
“……”
“就像之前梦见我被人欺负?”林断眨着眼睛,他不知哪儿来的自信,笃定林歌此刻情绪不佳,因而声音也放得很低,“那这次你又梦见了什么?”
沉默了很久,林歌哑着嗓子开口:“一个女人。大概,”他顿了顿,鼻子不通畅导致呼吸声有些粗重,艰难开口:“可能是我妈妈。”
妈妈……林断心里念着这两个字。他翻了个身,侧躺着,眼睛对着林歌的床铺:“想妈妈了?”
脆弱褪去,露出来一身的刺:“你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