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罗秋蘅站在楼道里，在开门的一瞬，举起手里提着的纸袋。

“猜猜这是什么？”他笑着对林断眨眨眼，也没有真卖关子，将纸袋塞给林断，他就自顾自进了房间。

林断低头一看，袋子里是个包装盒，上面印着大大的“SONY”字样，是个相机。

“你......”

此刻他还有些惊慌不定，看见门外是罗秋蘅的那一刹那，脑子里都是几天前买汽油被捉个正形的场景。林断看着走进他卧室的罗秋蘅，跟了过去。

“谢谢。”礼貌道谢后，他问道：“可是为什么送我这个？”

罗秋蘅躺倒在林景言的床上，举起双手把玩着枕头上的小熊玩偶——林断送的，口气随意，说：“庆祝你中考结束的礼物吧，或者说，送别礼物？我和你哥的录取结果出来了，我刚找完他回来。”

“都在北京。我去师大学数学，他去隔壁学医。”笑了笑，罗秋蘅又解释道：“这下放心了吧？改志愿那种蠢事，我才不会允许。”

被戳穿心思的林断摇了摇头，而后又小声说：“你们几号开学？”

没有立刻回答。罗秋蘅一下下地抛着玩偶，不断扔起又接住。

寂静中，他动了动鼻子，说道：“我怎么闻到一股怪味？好像是......汽油？”

这句话不亚于晴天霹雳。林断眼神飞速往床下扫了一眼。这不可能，汽油都没有拆封，哪里会跑出味道。

他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腿挡住了床单和地面之间的缝隙，笑道：“没有吧，你是不是感冒了？”

继续抽了抽鼻子，罗秋蘅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他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下巴顶着那个小熊玩偶，看着林断，“你怎么知道我前几天感冒了？哦，因为那天咱们见过面。”

“说说呗，”罗秋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林断，“你准备干什么？”

“说......什么？”林断艰难开口。

“唔，很多啊，你的假期计划，你的目标大学之类的，还可以说说你的心里想法？比如对我和你哥有什么意见......”

罗秋蘅掰着手指说了一大堆，最后，他说：“也可以说说你对你父母的看法之类的。”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林断又绷紧了脸颊，他偏开了头，看着窗台上的植株，沉默不语。

正如闲置的铁，他的内心仿佛也在生锈。感受到身后有一道锐利的视线，林断觉得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席卷着他。快要沉没之际，他抱起了胳膊，扭过头问道：“不过你听这个要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听一听也许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林断不禁苦笑一番。他一笑，眼尾反而却挑了起来，出乎意料地给人一种天真无邪的感觉，不过依旧没有开口。

“算了算了，”罗秋蘅摆摆手，在床上滚了滚，然后坐起身，语气带着点认真，“我来说，你听着就行。”

林断略一思索，点了点头。

“我知道的大概是这样……你的父亲，我是说亲生父亲，是在你有记忆之前就和你妈妈离了婚，对吗？”

“对。”

“所以，你妈妈独自抚养着年幼的你。过了几年，在其他人的介绍下，她认识了你现在的继父。一个制药厂的主任，一开始看起来像是个和蔼可亲的好男人。”

听到这里，林断的脑海里朦胧地浮现出关于继父最初的记忆。西装笔挺，梳着三七分的整齐发型，不论何时都以笑脸迎人。四角形的大脸，配上带着苦相的八字眉，笑的时候也从不失礼地张大嘴。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不张嘴笑也许是为了隐藏他不整齐的牙齿也说不定。

当他弯下腰伸手要抱自己时，年幼的林断立刻躲到母亲背后。当时他本能地察觉到这个男人无法信任。明明笑容满面，但眼神却令人不寒而栗。只有带来的那个比他大一些的孩子，让林断稍稍产生了好奇心。

“你妈妈——”出于礼貌，罗秋蘅没有评价一个没有上过学的女人认知有多可悲、独自抚养孩子有多辛苦。他略过后说道：“正好在那时，遇到看似靠谱的你现在的继父，也因此受骗上当。”

林断静静地听着。

“结婚生活当然惨不忍睹。你继父这个人，表面上看来温柔体贴，实际上是个懒鬼，除了日日喝醉发酒疯外，还沉迷于赌博兼好女色，简直是无可救药。还有工作的时候，就常常翘班，即使发了薪水也不贴补家用，反而偷拿你母亲的存款。大白天就开始喝酒发酒疯，对你妈妈和你哥哥以及你经常大打出手，对吗？”

记忆又再度苏醒过来，这回比刚才还要鲜明清晰。

林断从小学回到家时，就经常看到继父拉着不认识的人在客厅喝酒，满脸通红，两眼发直。在此之前，他虽然没看过发酒疯的人，但也灵敏地察觉到闪远点才是保身之道。于是林断蹑手蹑脚的走进家门，低头换好拖鞋后，打算立刻回房间。

但下一瞬间，林断突然察觉到危险欺身而近。回头一看，发现继父站在眼前。在他那狐朋狗友的哄笑中，用凶狠的表情往下瞧着，大声地吼道：“回来连打声招呼都不会吗？”

接着便用力的挥出拳头。

林断被打飞了出去。他滚倒在地上，额头撞上了茶几，顿时血流不止。鲜血不断自两手间滴落的恐怖景象，比受伤时的疼痛所带给林断的印象更为深刻。

之后的事他也不记得了，但额头上仍淡淡的留下当时受伤的伤痕。

尘封多年的记忆开始苏醒的同时，肾上腺素也跟着开始分泌。林断心脏的鼓动加快，掌心也渗出了汗水。

罗秋蘅观察到这里，了然地笑了笑。他轻叹口气，走过去摸了把林断的头，最后说道：“而之后因为我和你哥哥的事，你的继父又做出了一些让你无法原谅的事，是吗？”

声音很轻，轻到林断能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在有力地跳动。

他没有回答，微微低着头，刘海盖住了一半的眉眼。

你所珍视的都是脆弱的，你所经历的都是你无能为力的，一切仿佛都是糟糕的，一切都是难以忍受的。

等待着情绪消化，罗秋蘅的声音很轻，他说：“你不会做的，对吗？”

林断微微一愣，他抬起头，目光透过眼前的刘海，发丝间的朦胧感让他的眼神看起来很冷。

他看着罗秋蘅，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开学？”

罗秋蘅走的时候，站在门口，看着林断复又严肃道：“我会和景言离开这里，所以你要好好的。”

“嗯。”

......

林断将视线从桌子上的录取通知书上转开。

林景言依旧忙于兼职，只有林断在家。第不知道多少次打开他哥的录取通知书，林断心情愈发烦躁。之前还那么期待的时刻，现在却让他相当不愉快。不，与其说是不愉快，还不如说是令他感到失落，一种被独自留在原地的孤独感让他无法由衷地感到喜悦。

他合上录取通知书，把它推得远远的。

想了想，干脆拿出了图书馆借来的高中物理辅导书。要将混乱的心情复原，理科的教材是最佳选择。为了避免自己胡思乱想，林断准备暂时逃避到井然有序的逻辑世界里。理科的法则最为单纯明确，不容许模棱两可的解释存在，这一点是林断最为欣赏的地方。

预习的这章是运动与力学。

他把摊开的教科书放在桌边，转身去倒热水时，失去平衡的参考书掉了下来。

林断要将它捡起来，书后半的部分却突然掀了开来，以粗体字打印的公式映入他的眼里。

“Q=IVt”

他原本打算翻回原来的页数，但不知为什么很在意公式的意义，于是他看了下说明文。

“电流通过导体时，会产生热，称之为焦耳热。导体两端的电位差为V，要是通过1c的电荷，V焦耳的能量就会以热运动能量的形式将能量传给电离子。IA的电流，在t秒间的电流量是Itc。因此，它产生的热量，也就是焦耳热Q，可以用Q=IVt的公式表示。”

电流……

林断以机械式的动作，抬手端起杯子。

电流本身其实就是一种能量。在英语中不称为“electric power”，而多单以“Power”称之。

如果不是使用那些单纯的力学原理，而是利用更加高深的知识……

林断差点把凑到嘴边的热水给撒了出来，他记得他看过那样的记述。

他把在桌上堆成山的法医学书抽出来，凭着记忆快速翻阅。

有了！就在第六章的“感电”里。

“……感电致死时，必会有电流的入口及出口的存在。也就是说尸体上会留下两处下文将提及的电流斑。不过，如果是家用电的代表——交流电的话，由于正极与负极在短瞬间不断交替，所以无需区别哪一个是入口，哪一个是出口。”

一股颤抖般的兴奋从腹部涌了上来。这不是快接近正确答案了吗？就像是尝试过好几种方法才把难解的数学题解开的心情一样，林断兴奋不已，狂喜地捧着书继续阅读。

“人类身体内部的电阻，在遇上高压电的时候，顶多只有100欧姆，因此可以说人类对电流毫无抵抗能力。但是幸好皮肤的电阻值相当大，人体也因此获得保护。皮肤的电阻值，因身体的部位、皮肤的角化程度、湿气等等的不同，数值也会有所差异，但一般值约在4万欧姆至10万欧姆之间。”

光看这数字也不难想象皮肤对电流的抵抗有多强，能不能克服这一点，也许就是决定计划成功与否的关键。

“电流最致命的伤害，就是对心脏的影响。流过人体内的电流通路若经过心脏时，死亡的危险性最高。”

原来如此，那么目标就是继父的心脏。

“为什么电流直击心脏会造成致命的伤害呢？并不是如一般人所想的，心脏会在一瞬间麻痹停止跳动，而是因为电流会引发‘心室颤动’的现象。心脏是由一条条的心筋纤维所组成，它的动作是由洞房结节（右心房与上大动脉间的特殊心筋）所发出的周期性电流来控制，使心筋纤维全体同步统一。但是，若有比这股周期性电流还要强的电流通过时，心筋纤维的节奏会被搅乱从而会陷入紊乱，使心脏的机能遭到破坏，这便是‘心室颤动’。这个状态若持续五秒到十秒，意识便会消失，若持续十秒以上，呼吸也会跟着停止。”

接下来，书上又仔细说明了在死亡前的末期呼吸期所产生的Adams Stokes症候群的症状。

“若持续一、两分钟都没有呼吸，那在人体内的另一个呼吸中枢便会开始活动，这称为末期呼吸，又别名为喘息呼吸或下颚呼吸，就是使下颚突出吸气，犹如喘气般的呼吸状态。”

光是想象，全身便起了鸡皮疙瘩。林断赶紧看完这一段，翻到下页去。于是他又发现两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电流通过生物体内后，通常不会留下明显的痕迹。因此即使解剖遗体，也无法断定死因是由电流所引起的。”

这就是林断所苦苦追寻的！要能顺利地使用电流阻碍心脏的机能，且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那完全犯罪的目标也能达成了。

“即使同样是电流，交流电的危险性远较直流电来的高。以直流电而言，若通过心脏的电流超过200毫安培，便极可能引起‘心室颤动’的现象。但交流电只要100毫安培，便已达危险值。另外，虽然是偶发现象，商用频率50赫兹到60赫兹之间的频率，极容易刺激到心筋纤维的活动，这一点也必须加以留意。”

也就是说，家用电为人为引发的心室颤动现象提供了绝佳的理想环境。林断由衷地感谢国家电网。

下一段的说明却对林断雀跃的心情泼了个冷水。

“电流虽然不会在生物体内留下明显的特征，但电流所产生的热能却会形成电流斑。它通常位于电流所直接接触的皮肤部位，因为皮肤的电阻极大，导致高热的产生，而留下了特殊形状的灼伤伤痕。”

这一页书还刊登了典型的电流斑照片。凹下的中央部位呈现烧焦般的黑褐色，而四周隆起的部分则呈现如陶器般的青白色。

尸体上要是留下这样的痕迹，大概一眼就看得出来是感电致死的。

“当然电流斑并不是绝对会产生的。比如说，接触皮肤的面积大、相对使电流量的单位面积变小，或者涂抹盐水减低皮肤的电阻等情况，就不会留下清晰的电流斑。”

林断若有所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