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断停住脚步。
家门前人山人海,停在小区门口的车列犹如电影拍摄现场的无数聚光灯。
“记者正在案件嫌疑人林某的小区门前。众所周知,这起案件中,有两名受害者被他以冷酷无情的方法杀死……”
黄昏时分,无数乌鸦在天空中飞舞,就像是盯住猎物的秃鹰。
自从案件暴露以来,小区门前便聚集起无数抢新闻的记者,因为在狭窄道路上胡乱停车,经常和周边的住户发生争执。
无数看热闹的人也聚集在这里,新闻报道上虽然做了匿名处理,但网上揭露林断家的住址、电话、家庭成员的信息犹如雨后春笋一般纷纷冒头。无数流言蜚语和恶语相向犹如胀裂的鱼,肚皮向天漂浮在水面上。
林断站在远处,却听得很清楚。他看见自家门前,一名女记者正在强行采访林歌。她挡在林歌上楼的楼道口,张开双臂,顽固地追问案件的情况。
“听说这起案件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你弟弟是什么样的人?”
“以前是不是会虐杀小动物?杀蜘蛛、杀青蛙、杀鸽子、杀猫、杀狗……?”
“你知道你弟弟杀了人吗?”
“据说第二个被杀的是你父亲,这是真的吗?”
“你弟弟杀了你父亲,你有什么想法?”
连绵不断的残酷问题砸在林歌的脸上,林断静静地站在远处看着那记者穷追猛打,她声称会给林歌的脸打上马赛克、做变声处理,强迫他在摄像机前回答。
真可怜。林断奋力拨开混杂的人群,想去帮助孤身一人被包围着的林歌,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林歌的时候自己却又被眼尖的记者缠住。
摄像机一齐朝林断转过来,炫目的灯光犹如寻找逃犯的探照灯一样汇聚到他身上,无数闪光灯不停闪烁,快门的声音犹如令人生厌的虫鸣,此起彼伏。
所有人朝林断蜂拥而来。
代表正义与良知的女记者,紧皱眉头,逼问林断。
“你就是未成年犯罪者林某吗?”
“大概是吧。”
“‘大概’是什么意思?你涉嫌谋杀了两个人吧?”
“这是提问吗?”
“嗯?”
“有没有涉嫌谋杀这种问题,应该去问警察吧。”
“你!至少你的一名同学失去了宝贵的生命,你的亲生父亲也被你杀死,是吧?哪怕并无良知,但你的态度也应该稍微严肃一点吧!”
女记者开始歇斯底里般地叫唤起来。林断双手插在兜里,突然摸到了冰冷的刀柄,他的手猛地一缩。
“你到底把人命当做什么?”
“我不知道,这种问题或许应该去问哲学家。”
“是吗?好吧,你既然是这样的态度,我也就不客气地问了!同学可以说是‘不小心’争执过程中意外推下楼,但你是不是用刀刺死了你父亲?这件事没错吧?请问,你到底是怎么刺杀他的?”
“怎么刺杀他的?”
林断的视线从女记者的锁骨向下移动,刚好卡在隆起的□□下缘附近,停留在了第四肋骨和第五肋骨之间。突然,插在兜里的右手迅速将刀拔出刀鞘。
“就是这样。”
林断左手抓住女记者的脖子拉向自己,将匕首刺入胸口,直抵心脏。
闪光灯与快门声顿时又如暴风雨般沸腾起来,就像是震耳欲聋的掌声,经久不息。
透过快门声和闪光灯,林断忍不住朝楼道口看去了一眼,林歌果然在看他,正用着一种冰冷而失望的眼神深深凝视,然后头也不回地抬腿上楼。
对,就该是这样的眼神。
带着血的刀子哐啷落在了地上,林断卸去所有力气,任凭人群推搡,如水中浮萍摇摇晃晃。
……
耳边朦朦胧胧传来了脚步声,在起床铃中林断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头顶很小的栅栏窗户出神,心跳半晌也没能平复下来。
怎么又做了这种梦......
“1128,1128号!”
“到!”
林断迅速收拾好起床,抚平最后一道褶皱,看着眼前这张自己睡了12年的床铺,转身走了出去——今天是他出去的日子。
通了电的墙壁高到看不见那边的天空,林断跟在后面缓缓向前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那扇代表自由的大门。
直到跨出去的那一刻,看着外面没有天花板也没有墙壁阻隔的天空时,林断才有了那么一丝实感。
结束了。
“出去后要好好生活,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知道吗?”带林断出去的是位快要退休的老头,眼镜永远是歪的,为人却很正派,“你还年轻,未来还有很多希望,要走正道!”
“我会的。”林断认真回到,然后向他深深鞠了个躬。
这句话是林断的肺腑之言,17岁那时候发生的事,无论是赎罪抑或是自毁,都已成定局。在里面的12年,被教育的、狱友唠叨的、罗秋蘅探视时感慨的,以及自己所反思过的,都让林断成长了不止一点。
人不傻逼枉少年,都过去了。29岁的林断勾了勾嘴角,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刚过完年,山上一片荒芜,今天是个晴天,林断走在阳光下,一边新奇地打量着周围枯干的草木,一边向前慢慢地走。身上没有手表,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时间,天气稍微有些冷,不过林断心里挺开心。
又走了一会,林断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一直停在身后的那辆车。
黑色奥迪a8,贵A,隔着太远看不清是什么人,可能也在等人,看来今天还有别的人出狱,还是有钱人。有钱人坐牢也会判得像他一样久吗?林断胡思乱想着,直到一声喇叭打断思绪。
“林断!”
“秋......”林断大步走过去,声音小了下来,有些羞涩,也有些惭愧,“麻烦你了,秋蘅哥。”
罗秋蘅皱起眉,围着林断转了两圈,边摇头边“啧啧”,做作地叹道,“长大了就是不一样,啊,这么有礼貌了?”
林断低着头笑,“我这个年纪不叫长大,叫成熟,再过几年就得叫变老。”
“内涵我老是吧,小屁孩,你再大在我这里也还是小孩子。”
“我没有......”
“走走走,这天气冷死个人,咱们去吃顿大餐!”
罗秋蘅揽着林断上车,轮胎碾过石子块,驶向柏油马路。
太阳升得更高了,光影移动,那辆奥迪逐渐隐没在了片阴影中。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车辆缓缓启动,平稳行驶,直至消失在道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