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遇进清溪镇时,天正好亮起。
距离林初安进镇,过去了近半月,她为了困住谢知遇,摆出的阵法是古阵,饶是她,也废了不少气力才破开。
十五日的时间明明不长,可当谢知遇真的踏入清溪镇,却恍惚觉得过去很久了,久到她甚至有些记不清林初安的相貌了。
清溪镇内站了好些人,似乎专是为等着她的。
深深浅浅的衣服中,一身雪白衣服的人格外显眼,只是那姑娘似是目盲,白色的纱布覆于眼前,将双眼遮得严严实实。
谢知遇张口,想叫出那姑娘的名字,“林……”
只吐出一林字,便忘了后面的要说的话。
她的目光停在那姑娘头发上用来束发的玉簪上,这簪子她很是熟悉,似乎和她发间的一样。
中间那如薄雪般冷傲的身影向她走来,走动间,尘埃自散,“这位姑娘,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谢知遇不解地看着面前这位陌生的女子,自己是谁,这是哪里,面前的人又是谁?
那人见她不说话,又走近了些。
谢知遇恍然回神,忽然开口:“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来此地,大约是为了找一个人。”
此言一出,万籁俱静,那人忽然启唇,“找谁?”
“我也记不清楚了。”顿了顿,又道:“似乎我要找的人就是你。”
林初安一愣,忽而笑了。
她来到清溪镇后才发现,所有人在踏入这里时都会失去记忆,修为越高,收到的压制越重,失去记忆的速度越快。
这清溪镇约莫是将她当做没法力的凡人了,压到她身上禁制很轻,可惜她虽没有法力,识海却比寻常人强得多,以至她能在众人皆失去记忆的情况下保持清醒。
据她推算,镇内外的时间流速不同,镇外一天,镇内一年,她已经在这里呆了十五年。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给我的感觉如此……亲近。】
林初安没说话,她身后的一个小姑娘突然站出来,道:“你这人真是可笑,我家言医师一直待在镇里,怎会是你要找的人。”
这句话,谢知遇只听清了两个字,她神色一敛,而后,一根银针直直朝着小姑娘的命门飞去,“你家?”
下一瞬,那根银针便被林初安挥袖打掉。
【为何?我会这样弱……】
“同我走吧。”
谢知遇再抬头时,周围的人已经散了,甚至方才同她说话的小姑娘也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方才站在人群中间目盲的姑娘。
这个地方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威胁,可不知为什么,她又觉得她应当同面前的人走。
等再反应过来时,一根红绳已经套到了她的手腕上,她忆起方才那些人,似乎每人手上都有一根一模一样的红绳。
前面的人转身离开,似是笃定她一定会跟上。
谢知遇快走了几步,跟了上去。
【这镇有古怪。】
林初安心下微动,寻常人到了这里会受到法则的限制,从而不会察觉到镇里的奇怪。
“你姓言?我听方才那人唤你言医师。”
“姓言,单名一个安字。”
谢知遇定定地看着面前人的背影,寂静清寒,明明二人素不相识,可她却莫名觉得酸涩。
“一会便会下雨了。”
话音一落,天上就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林初安将一直带着的伞递给谢知遇,示意她撑上,下一瞬自己额顶上方的雨突却然停了,如今她目盲,看不到谢知遇的动作,却能感觉到立在自己上方的一把雨伞。
“这是你的伞。”
【奇怪,我为什么要替她撑伞。】
雨打在竹伞上的声音愈加清晰,林初安听着熟悉又陌生的心声,心,恍惚落地。
雨水氤氲着打湿了谢知遇的眉眼,从前看上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此刻却带了些楚楚可怜的意味。
林初安知道此刻谢知遇的大半个身子应当都在伞外,她握住那支撑伞的手,向谢知遇那侧移了移。
手有些凉,没了灵力的普通人在这大雨中,手也应当是凉的。
谢知遇看向林初安,任由那柄伞向自己倾斜,可不知为何,自己手却像是不听使唤一般,把伞又移回原来的位置。
【我为什么会这样,我要不要再把伞移回来,可那样会不会太刻意了。】
这碎碎念念的心声伴了二人一路,林初安心下一叹,不论有没有记忆,这人的心声总是这样喧闹。
穿过泥泞的、并不好走的小道,又走了好久,才看到了一简陋的木屋。
谢知遇进去,视线扫过屋内,一件陈设都没有,甚至都没有一张可以入睡的床榻,整个屋子大约只有檐上的几块瓦片和四面土色的墙壁。
她本想说什么,嘴唇张开良久,却只能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句,她心下一惊,手几乎本能地点过身上的穴位。
可还是说不出话。
“你既已许愿,自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林初安的眼被白纱蒙着,显得十分淡漠,说出的字句更是冰冷无情:“在这里,你所有的愿望都会被实现,只不过,实现愿望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下一刻,林初安的手被面前的人抓住,刚从雨里回来,手还有些湿冷,冰冷的指尖抵住她的手心,滑动间,林初安忽而明白她这是在写字。
【所以你的眼睛也是代价吗?】
其实谢知遇不用写字,林初安从她的心声就知道她想说些什么,她听着耳侧的心声,怔忪了一下,她原以为谢知遇不会问,或者说,进入镇中失去记忆的谢知遇不会问。
没等林初安回答,谢知遇继续写着:
【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最初的愿望是一味药材。”
【什么意思?】
林初安没有回答,她手腕微动间,室内多了张床,床上又多了席被褥。
她轻叹,那双看不见的眼扫过窗外雷雨交加的天,“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谢知遇怔怔地看着面前苍凉的背影,似乎下一瞬这人便会随着这大雨一同消散了,不知为何,久违的恐慌漫上了她的心头,就像是曾经经历过一般。
她快步上前,抱住了面前的人,直到清晰地听到了面前人的心跳,摸到了对方的体温,心方才不那么空荡了。
一滴泪便这样从她的眼眶里落了下来,滴到了林初安的手背上。
这是林初安第二次见她哭,上一次,是在梦境中。
她的指尖拂过谢知遇的眼尾,擦去了溢出的水珠,而后轻声道:“别哭。”
谢知遇抬眼看向林初安的神色,仿佛刚才的萧瑟都只是她的错觉,但她还是觉得不踏实,将人拉到了屋内仅有的一张床上。
牵过对方的手,无声地写着:
【你和我一起睡。】
林初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不安的谢知遇,她记忆里的谢知遇永远是强大的、无所畏惧的,可这里失去了所有记忆的谢知遇,连话都说不了的谢知遇,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
她将床上的被褥盖到了谢知遇的身上,而后躺到了谢知遇的身侧,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一声道:“从前我听人说,阴雨天最宜补觉。”
大约是仅存的记忆也不存在了,此刻的谢知遇一双如孩童般懵懂的双眼一眨一眨地看着林初安,抿着唇朝她笑着。
林初安被蒙住的目色闪过几分暗芒,这镇子对谢知遇的压制太重了,她在镇中十五年,第一次见记忆退化至孩童一般的人。
【这个姐姐是谁,怎么这样看着我?】
她无奈地摸了摸谢知遇额顶的头发,学着幼时师尊哄她的样子哄着谢知遇入睡,甚至苦中作乐地想,等日后出了这镇子,谢知遇会不会都不好意思见她了。
【这个姐姐好奇怪,一会难过一会开心的。】
失去了所有记忆的谢知遇甚至连字都不会写了,但幸而林初安能听到她的心声。
小知遇钻到了林初安的怀里:
【这样好暖和。】
长相清绝的谢医仙配上这样的目光,倒真如同世外之人。
林初安无声地抱紧了怀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