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秋一早收到林菁菁的传信,想来许是急事,于是提前到相府闲亭等候。
正喝着饮子,便听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今晨皇上给世子和谈姑娘赐婚了!”林菁菁眉心紧蹙,气得直跺脚,“亏我还以为世子仍是看不惯她,还想着替她说情,结果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什么?”叶秋一时没反应过来。
“襄王世子和谈怀玉不日成婚!”
啪嚓——
叶秋手中玉杯应声而碎。
“你没事吧?伤着没有?”
林菁菁吓了一跳,正打算唤人清理,却被叶秋单手拦住,观其眸中光亮异常,像是烧着什么东西,不过转瞬即逝,但还是看得菁菁打了个寒噤。
“你……怎会比我的反应还大?”
叶秋恢复常态,抱歉道:“仅是诧异罢了,菁菁勿怪。”
“我也觉得奇怪。”林菁菁敛了神色,偷偷靠近叶秋耳畔,“你想啊,世子先前便与谈姑娘结下梁子,虽说两人曾在萧阳打过照面,可世子回京后他们关系尚未好转,加其莫名罢官革职。因此我大胆猜测,镇北将军手中必有世子把柄,并借此迫使他迎娶谈姑娘!”
听此妄言,叶秋轻扯唇角。暗叹林菁菁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无邪。纵使谈洵武能耐再高,还能逼得皇室贵胄娶个药罐子吗?
“我亦有所想。接下来,菁菁如何打算?”
“打算?”林菁菁仰头思索,“圣旨已下,就算有通天本领,谁都不能让皇上收回旨意吧。”
叶秋笑而不语,拾起一块碎玉,将其放在浓烈骄阳下静静端详。
“你瞧,这玉,不是碎了吗?”
“那我……命人换个新的?”
“对了,玉碎换新。”叶秋淡然一笑,“我曾许诺会助你赢得世子,此事依然作数。你放心,我不会让其出现纰漏。”
林菁菁摸不着头脑,直至叶秋走出闲亭,才后知后觉地倒吸口凉气。
她莫不是想密谋刺杀谈怀玉!
*
“小姐,徽州来信。”
谈怀玉打开信封扫视一眼,接着提笔回信。
青锁叹气道:“这是何必呢?七姑娘哪次来信不是对你极尽怨言。”
“与其说怨词詈语,不如说进退两难。璎妹妹明事理,清楚父母恶行而心存愧疚,却也怨我公然揭其恶行。若此能舒缓心中纠结,我是愿意成为她的念想。只盼她不要步其后尘。”
“是该夸你善解人意还是该说你瞻前顾后呢?”
谈怀玉没应,等陈浮确慢条斯理走到桌边坐下,她正好回完信。青锁撇了眼两人,接着颇有眼力见地领着众人退下。
“不走正门偏喜翻墙?”
“翻墙更快,省得那些繁文缛节。”他的目光追随怀玉落了座,脑中闪过月夜倩影,然后皱眉“啧”了一声。
“是伤处痛?”她欲查看伤势,但被他反牵住手。
“太烫了。”他努嘴示意杯中热茶,他自然而然握住她的手,打趣道,“光天化日,不正经。”
“我没与你玩闹。噬魂散本是混毒,虽及时用曼陀罗压制其中北乌烈毒,可余毒难清,半年之内极易病发……”
随着她双唇一张一合,陈浮确这才发现她下唇中央靠里红甚,似是胭脂未抹匀。讲话之时若隐若现,总让他不自觉盯着。
“到那时毒遍全身,就是神医在世也回天乏术……你若有不适,定要及时……”
说什么了,他完全听不到。
于是伸出手指触上她的唇瓣。
温热。丰盈。
谈怀玉滞在原地,唯觉嘴唇似吃了花椒般酥麻,直烧上全身。
他稍抬眼睑,不由颦蹙浓眉,问:“怎么两眼水汪汪的?昨夜哭的?”
她用手急急扇了扇风,企图逼退面上热意,回想起他刚刚的关心,点头又摇头:“只是觉得畅快无比。”
“畅快?”
“一直以来,对于父亲我确有怨恨。宠妾灭妻,言而无信,以至于母亲一尸两命。可在我得知是他将我从湖里救起,并因此身患痹病……”她似哽咽,不自然一顿,“我还是不能替阿娘原谅他。干脆一了百了,将理不清的恩怨尽数斩断,这样不再囿于过往。”
陈浮确心中五味杂陈,一则顿悟这两月的暗醋完全是自寻烦恼,二是心疼数年煎熬与挣扎被她一带而过,三则庆幸她如今总算斩断心结。
他顺势向前一仰,拢着她的脸,柔声哄道:“哎哟,我瞧瞧,又哭了?”
“没哭。”她撇开他的手,倒了杯茶,“然后,我要跟你道个歉。”
他纳闷道:“道歉?”
“四月廿九戌时刚过,在满春苑我仅凭只言片语就认定梦云贴身婢女是阳和坊的阿雁,进而怀疑高公子,妥实是无理取闹。”她笑着敬茶,“还请九如多多海涵。”
“没错。”他故作愤懑,“提起这事我就生气。你那夜非逼我……”
一语未毕,方才那抹丰盈的温热轻轻落到他的颊边。
刹那间,陈浮确心尖微颤,略显错愕,耳畔犹如火烧。可观肇事者眸中汪着春水,正忽闪睫毛,散发明丽湿润的光亮。
“你可真是……”善解人意。
他嘴角抑制不住上扬,索性别过脸去正了正神色,哪知扭头见谈怀玉眉眼弯弯,愈发地憋不住笑,“占我便宜。”
谈怀玉忽略自己快要炸开的心跳,镇定自若道:“你先的。”
“你我既有婚约,我摸一把怎么了?”
她下意识反驳:“那我亲一下又怎么了?”
某人忽地笑出声,像是料定她会学舌。
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如今竟学着他说出那些放浪之言。谈怀玉一时有些窘迫:“笑什么?”
话音刚落,他揽上她的后颈,稍稍一勾,两人呼吸交融,周遭尽是升腾的炽热与熟悉的气息。而后顺势向前一仰,笑意盈盈地凑近她的眼眸。
“只有一下,当然不够。”
不等她反应,他偏头在她唇上轻啄一下。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撑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瞧着她,唇边噙着一抹清浅笑意,“孔仲尼真乃天下人之楷模。尤其这句,甚得我心。”
谈怀玉头脑晕乎空白,喉咙一阵发紧,支支吾吾半天才吐出:“你……”
“说得有道理。”他颇为自觉地替她补充后话。
“你!”
见她蹙眉转身欲走,他眼疾手快地牵住她的手,“又生气啦?”
谈怀玉背对他没吭声,余光瞟到陈浮确正歪着脑袋偷偷瞧她。
“不对。”他眉梢微挑,优哉游哉地开口,“是在笑呢。”
她娇嗔掩面:“松手!”
“偏不。”
忽听近处有人重重咳嗽。
谈怀玉看清来者,她脸上红霞骤起,立刻挣开了他的束缚。
而后像是才发现陈浮确般,谈怀安慢悠悠道:“世子安好。”
其实不怪谈怀安礼数懈怠,只因方才角度刁钻,加之久闻世子蛮横大名,两人打闹落到他的眼中,成了他单方面欺压谈怀玉。
“免了。”
“世子大驾光临也不让下人通报一声,旁人瞧见还当是翻墙进来的呢。”
“还真被你说中了。”
“无礼……”
“好生说话。”谈怀玉斜睨了眼谈怀安,晃了晃茶壶,“我去添茶,你们先聊。”
“还没过门胳膊肘就往外拐。”谈怀安皱眉呐呐道。
“她一向是帮理不帮亲。”
一向,什么一向,两人相处未满一年,说得好像很了解她似的。管他什么襄王世子,天赐良缘,要他说,还不如左光呢。左公子虽说长得逊色一些,但人家温文尔雅,能与她谈天说地,才不会像他只会惹人生气。
“还未感谢你上元日及时回府,使得怀玉虎口逃生。”陈浮确笑了笑,“有什么想要的吗?”
谈怀安吃惊,京城小恶霸竟向他道谢!
“听说你最近迷上了斗蛐蛐?”
“谁说的,才没有。”
“雷贺雷副将。”
“……别告诉我姐。”
闻名不如见面,果真生了一副软骨头。这姐弟俩真是两个极端。
“斗蛐蛐,首先得选只如意蛐蛐。干老细糯,脸长脖粗,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依我说,色、相,二者缺一不可……”见他似懂非懂,陈浮确总结,“一分钱一分货,价高者佳。”
“你若想要,改日我便把府上那只真紫白牙蛐蛐送给你。”
谈怀安瞠目结舌,真紫白牙蛐蛐可谓是蛐蛐中的极品!究竟是哪些人以讹传讹,说襄王世子最喜惹人生气!
“说什么呢?”
见是谈怀玉走来,桌边两人四目相对,齐齐噤声,陈浮确朝他使了个眼色,谈怀安会意,找了个由头溜之大吉。
陈浮确:“昨夜东风,好些天灯被吹至泰金宫,以致崇文阁走水。然,调查发现一楼火势明显高于顶层。”
“有人蓄意放火?”
“没错。”陈浮确点了头,“初一抓到的无影阁领军苍春与虞老五招供乞巧西梁与无影阁会有交易。因而提前部署,于昨日逮捕刺客十七。据说押他去往牢狱的途中自己解了绳索,又不知从何掏出密信,一把火将其烧个大半,唯余’泰金’二字。崇文阁中贮藏的数百经典化为灰烬,舅舅下令让他们一月内修复被毁书籍,那些校书郎正急得团团转呢。”
“泰金宫进出尚且需要腰牌,再说了,西梁烧崇文阁的书做什么?”谈怀玉思索一番,“莫非其中有西梁不得不销毁的东西。”
“我和师兄皆有此想法。”他皱眉,“还有一件事,西梁五皇子萧策并未夭折,而是萧临于其母家找到,并接入宫中。”
“萧临既说要争皇位,却又为自己找了一位对手?”
“我也想不通。”他思量,“我们先去崇文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