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看着对面落魄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不屑道:“说是什么名门望族,都是些弄虚作假的伪善之人!”
“还有消息说,到时候要砍头之后挂在城门上,祭奠老家主的英魂!”
司茂像个雕塑一动不动。
狱卒将那串钥匙左右晃了晃,在手里抛起接住,哗哗地响起金属的碰撞声。他得意洋洋地逗起人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并没有回应。狱卒见他一言不发,觉得无趣,冷哼一声回到那牢房前的凳子上,和同值班的人说起闲话来。
司茂这才把自己颤抖的手掌从身后放回身前,紧紧交握来寻求些安慰,只是止不住地、神经质地抖动。
他想活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牢房里不见天日,没有日晷钟表,就显得格外煎熬。旁边人被虱子咬得不安生,睡着了也不断翻动。
狱卒们越聊越开心,甚至喝上了小酒,配着花生米,谈笑声音响彻牢房。
司茂枯坐在那里发呆。小胆隐身在陈盛戈扮演的狱卒身边,趁着视觉盲区偷了两颗花生米吃。
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小胆还写了个台本,翻过一页道:“接下来你就要醉酒摔倒在他的牢房面前,记住了,你腰右侧的钥匙要掉在他牢房前。”
“但是别倒在门口啊,这狱卒满身肥肉,到时候推不开门就玩完了。”
陈盛戈看着那个潦草的火柴人示意图,吐槽道:“怎么这么俗套啊?”
狱友已经顺应剧情小解去了,该她上场了。说归说,她还是慢慢起身了,扶着桌子和墙壁往前走。
小胆着急坏了:“你这表情太浮夸了,刚喝完再怎么难受也不能五官乱飞啊!演技太差了,算了,你低头,低头!”
陈盛戈努力垂着脑袋,乱着步子走,小胆更着急了:“走之字,不要扭秧歌!”
司茂看着歪脑袋的狱卒一顿一顿地走过来,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肢体动作也不协调。
在场三个人都聚精会神。陈盛戈做足心理准备,打算帅气倒地之时,突然被重重敲了一击后脑勺,一个踉跄摔到另一边去了。
原是司茂拿他吃饭那个缺口的饭碗砸在了狱卒的头上。用力极重,碎片四飞,遵循着基本逻辑的幻境人物后脑渗出来殷红的血液来。
牢房里一片死寂。已经脱离出来的陈盛戈气得直跺脚,小胆叹一口气,附身到对面牢里那装睡的虚影上,懵懵懂懂起身了。
先是害怕,再是惊讶,最后眼睛粘在钥匙上两眼放光。
他一伸手,轻轻松松地拿到了腰上一大串的钥匙。那铁锁轻而易举就被打开了,但是沉重的身体将门堵得彻底,拼尽全力那肥大身躯仍然纹丝不动。
司茂抓住时机开口了:“仁兄,你把钥匙抛给我,我和你一起推。”
小胆犹豫了一下,又试了试,最终还是将钥匙抛出了。司茂接住钥匙,开了手脚的镣铐,解了门锁,径直跑走了。
小胆被抛下了,毫不犹豫喊起来:“来人啊,有人逃跑了!有人逃跑了!”
高声的叫喊惊醒了打瞌睡的守卫,密集混乱的脚步声像是踩在逃亡者的心脉上。司茂咬牙狂奔,来不及看一眼粗糙构建的场景就冲出了大门。
然而后面已经有守卫追出来了。于是一模一样的石子、渔网般胡乱联结的枝叶和波纹四窜的河面都被忽视了。
真正的司府里,俞青青已经放倒了所有守卫,正和小匠守在假山前面,一同赶工假山的场景。
小匠打磨了一遍细节,又撒上一层灰尘,随意在没波及到的地方填上两个蜘蛛网。
幻境中司茂一路狂奔,几乎顾不上辨认在黑夜中模糊的建筑,但是在他气喘吁吁停下来时,居然看见了熟悉的后门。
落了一层灰,还贴上了交叉的纸质封条,已经大不一样了。但是抹掉那浮灰,还能看见门上笔走龙蛇的“司”字。
大概这就是命不该绝。
司茂收起复杂的心绪,匆匆推开后门,左拐右拐到了假山。西侧的岩洞中,有一个凸起的石块,他用力按下。
俞青青照着司茂的动作,依葫芦画瓢摸到了机关,用力按下来。伴随着细小的嗡鸣声,假山从中间一分为二,俞青青往里面一看,地道深不见底。
幻境中则是毫无动静。
小匠正努力赶工,虽然只是做个轮廓盖点灰尘敷衍了事,但是总归需要时间的。
司茂不敢相信,用手肘肘击了好几下,急得团团转。
难道是机关失灵了?
他听见哒哒响的马蹄声了,还有隐隐约约的交谈声。他们来得分外迅速,夜间照明的火把灼灼,暖色光亮靠近了司家的围墙。
这时终于有了点声响。司茂喜极而泣,胡乱用袖子抹了抹眼泪,连忙钻进了密道之中。再一动机关,那山又合上了,从外面看根本是天衣无缝。
再往下就是当初关押孩子的地牢。他摸索着点了之前存下来的火折子。
这一块基本都被搬空了,剩下一些刑架子孤零零立着,还贴了证物条,只是钉得极深,拔不下来。
小匠长出一口气,幸好有个由头来减少工作量,否则他真做不来这么浩大的工程。
司茂在不起眼的角落徒手扒拉着泥土,露出来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头盖子来。
底下是他提前备好的金银细软,拿上可保后半生衣食无忧。这密道和地窖都是自己设计建造,再无旁人知晓,最是安全可靠。
出口在川满城一道木桥下面,夜半时分沿着河流直下,天亮之前能到护城河供水池。
这池子是老家主参与设计,图纸夹杂在遗物里代代相传,他早已烂熟于心。只要把握好换气地点,屏息潜游绕过守卫点,他就有把握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城。
怀抱着这样激动的心情,司茂沿着地道往前,才走了一两里路,就被坍塌的地道堵住了去路。大概是近日雨水颇丰,浇得泥土松软,不堪支撑而倒塌。
只是后面还有官兵搜府,又不能回去,他索性拿了几根金簪子一点点挖起来。
拖住了司茂的魂魄,陈盛戈俞青青忙着将地牢里的孩童解救出来。一共一十二个男童女童,年长的有八岁,最小的不过三岁。全都灰头土脸,看起来多日没有清洗的机会。
如今人桩并获,天边乍白,街上行人逐渐多起来。两人深怕官府偏袒包庇,不再犹豫,带着孩童向街坊邻居求助。
大家赶忙烧起来擦身的热水,翻出来干净的旧衣服,用布巾轻轻抹掉脸上的泥土。
许多走失了孩童的父母闻讯赶来,竟真有两个找到了自己的血肉,当街抱作一团,哭声震天响,围了一圈的街坊也落下泪来。
但是更多的,仍旧是没有进展,静静地立在一旁。他们听了陈盛戈对事情的解释,不知是哪一个先起的头,冲进了司家开着的后门。
俞青青用灵力竖起屏障并指引道路,一路到了那假山机关处,还点亮了幽深的地道。司家的所作所为就在这窄小却血迹斑斑的地牢中公之于众了。
等到官兵开道、官府老爷坐着马车悠悠地过来之时,早已经民怨沸腾。一看见这府衙的公车,民众们就叫嚷起来。
外边乱哄哄地吵翻天了,成何体统?
官老爷皱着眉头正准备批评一番,在窗口一看,吓得又缩回去了。
满街满巷子都是激动的贱民,横眉瞪眼在马车外聚集,乍一眼给他吓没了魂儿。这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他十年寒窗苦读,再加上家里费尽心力打点,牵桥搭线登门送礼那是无所不用,才有了如今的位置。
上任还不到三个月,要是处理不好被刁民闹到上边,头顶的乌纱帽就保不住了!他还没捞回本呢!
这官老爷终于收了那副养尊处优的做派,站直了身子戴正了官帽,面色凝重地下了车。
底下百姓还在高声叫喊着:“重罚!重罚!”
官老爷清了清嗓子,旁边的侍从会意,过了两三分钟堪堪把民众的声音止住了。官老爷听了来龙去脉,象征性地看了一圈,开口道:“司家竟然做出如此恶劣行径!本官现在就带人进去,捉拿司家家主,彻查本案,还百姓一个公正!”
于是底下人撞开了大门,群众流水般跟着官老爷进去了,亲眼看见司茂在那玉床上被拷上手链,才稍微平静,跟着押送的官兵又出去了。
那官老爷义正言辞,说兹事体大,自己要亲自彻查,于是从管家处拿了库房钥匙,装模作样地问了一番,又以有嫌疑的名义将管家押走了。
陈盛戈和俞青青并没有离开,只是躲进了屋子横梁上。见事情发展良好,人基本走得差不多了,正准备离开,却看见那官老爷抱着满怀的名贵字画出来了。
脖子上是叠戴的金银,镶嵌了各色宝石;手上是一排温润无暇的玉扳指,指尖连妇人穿戴的金护甲也套进去;更别提那叮当作响的各色镯子了,简直能当手甲用。
两人一时无语。
陈盛戈叹了口气,一个闪身上前,对着后颈来了一下,用脚顶在背上以免身体摔倒毁损财宝。
两人又为司家剩余财富忙了一天,通过怨鬼提供的底下黑市挂出转卖,又将真金白银趁夜送进到穷苦百姓家中。
数额巨大,在怨鬼帮忙下也弄了一阵子。至于那忠明鼎无人可托付,又实在不敢胡乱买卖,生怕引起血雨腥风,只是收进了库房。不过这已经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