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寂忙回身走过去。
在绿叶藤蔓间，有几滴枯了的血隐在其中，幸而上面枝叶繁茂，才让血迹没被雾气抹去痕迹。
深山中有血迹并不稀奇，但池宜溪在不远处还发现了被故意割下的衣料，这种布料昂贵，只有上京少数极有钱的官员在会使用。
“看来是楼大人故意留下的。”池宜溪将布料递给林寂，“只是不知现在他们是否安全。”
林寂摩挲着衣料，抬头看着附近地形：“楼大人能做到这个位置，早就成了人精。短时间内肯定不会有危险，但我们还是得尽快找到。”
囚鸟山重重叠叠，绵延万里，常年被云雾环绕，飞鸟尽，虫兽绝。
贼人聚集，定不会离村寨太近，否则就有被发现的风险，可此地他和池宜溪二人走了不过半日。
“近处不会有居所，离村寨太近了容易被人发现。我们往低坳处走，应该会有大量活动迹象。”
借山峰挡住活动痕迹，加上常年不散的雾，那便是天然围挡。
池宜溪也了然：“反贼聚集，吃穿都是不小的数量，这里没办法自给自足，只能从外面运进来，就算这里湿气重，不容易留下痕迹，但长期往来行走，也会压出车辙印。”
二人合计之下，决定既然有新发现，那便一鼓作气，尽快找到楼瑞山如今位置。血迹、刻意被割下的衣料都说明他们此刻并不安全。
在血迹周围寻找一圈，确定再无其他可用的线索之后，他二人便沿着山坡，往更深处探去。
即使太阳高悬，但越往里走，烈日似乎在另一片天空，他们只能看见，感受不到丝毫暖意，阵阵寒意随着身旁古木攀上脊骨。
林寂在前开路，不时侧目回头，留意池宜溪的安全。
“你放心在前走，我会跟上你。”池宜溪并不见颓色，语气清脆。
“地上有枯藤，小心些。”
池宜溪只顾埋头看路，以及随着林寂走动时摆动的衣角。他们都没说话，四下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池宜溪说不累是假的，但比起楼瑞山的性命来说，她的累不值一提，所以一路上咬着牙往前走，只有愈渐沉重的呼吸声反应着真实状态。
登时林寂站住脚，池宜溪来不及收回腿，撞上他后背才抬起头。
“这里灌木都往同一边倒，不是受日照原因，你看。”
林寂指给池宜溪看，此地灌木都长一样，但唯独他手指的方向的那些，都往他们这个方向倒，再远些则是朝反方向生长。
其中虽然也是杂草丛生，但细看这距离，恰好是一辆驼货板车的宽度。
“看来这里真的有人生活，而且就是从这里进出。”
路是找到了，就横在他们面前，但左右皆是深山，究竟哪一边才是贼窝呢？
低坳的山间难以辨别方向，林寂在脑子里仔细回忆着这周围的村寨。
“我们往左边去。”
他们行事既然如此小心，那必然会避开村寨较多的地区。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来看，右边不仅村寨较多，连朝廷设立的府衙也在那边。
池宜溪点头，提起一口气便跟上林寂步伐。
山中不少带刺的枝桠，池宜溪居然一点都没被划到，惊叹于这里的植物真通人性。
二人无话，一直走到日头渐西，池宜溪都开始怀疑林寂是不是早就迷路时，林寂迅速回身将她揽进怀中蹲下，一只手捂住她的嘴。
此地灌木不像其他地方那么茂密，林寂单膝跪地，尽量将他二人身形压低。
池宜溪略惊讶地睁大双眼，一只手攀上林寂小臂。林寂瞧着没有一身腱子肉，但手下触感扎实，很令人安心。
林寂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别出声，有人巡逻。”
听到这话，池宜溪谨慎点点头，将头压低靠在林寂肩上，他也顺势将手拿开。眼角余光下，池宜溪瞥见林寂的手上不少被划开的小口子。
饶是池宜溪这种没有武功的人，也听见稀稀疏疏的脚步声，来人并不避讳，大咧咧跟旁边人闲聊。
“你让那老头给你写信没？我记得咱走的时候，你家那口子都要生了吧，不写封信回去问问？”
“且排着队呢！老三那小子真行，终于绑来个认字的了，这几天找他念信的，写信的就没断过。”
此刻池宜溪没功夫分析他们讲的什么，那两人越来越近，这里灌木低矮，他们只要稍有动作，一定会被发现。
“不过…这个时间其他人都在吃饭，现在去的话，应该没啥人吧……”
安静两息后，一人出声：“这被发现我俩可吃不了兜着走。”
“你傻啊，孟师爷特意在寨子周围种矮树，藏不住人的，你看看是不是！”
二人一合计，当真没继续往前走，脚步声反而越来越远。
等四周重归安静后，林寂才和池宜溪拉开距离。
池宜溪双手撑着林寂的肩膀，借力蹲起来，看着确实没人在附近才松了口气。
“走了，起来吧。”
林寂站起身：“他们说的老头应该就是楼大人了。”
他们为防止被发现，出去采买肯定都是低调行事，人应是在林子里抓到的，这山林当地年轻人都对此地避而不及，更何况是会认字的老者。
“确实如你所说的话，那楼大人确实是人精，别人排着队让他写信呢。”
他们脚步放得更轻，挑到一处不容易被发现的高地隐蔽身形。
那二人挂念着要写家书，一路疾行竟然都看不见踪影。
这贼窝修建在低坳处，四周以山做挡，其下灯火并不明亮，当真是处“好地方”。
“我们把楼大人他们‘偷出来’？”池宜溪看着底下村寨，规模并不小，想要找到人还是有些难度。
“我先去探查情况，看看是哪条道上的。”
林寂仔细看着底下村寨。
有些百姓自甘堕落，三五成群地行抢掠等不义之事，他只需上报给当地官府即可。
但有些是被官府所迫，无奈才上梁山。
若是后者，那断不可交予当地官员，对于带出楼大人也需用不同方法。
“你探查，我给你放哨。”池宜溪深知自己实力，也识趣的不拖后腿。
二人商量之后，池宜溪在一高处留守，林寂则进去先找人，伺机将人带出。
寨中一旦有异动，在高处的池宜溪就会以鸟叫为号，提醒林寂撤退。
“要是遇到危险直接跑，不要管我。”林寂交代道。
“我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吗？”池宜溪反驳。
“出了意外我能脱身，但你被抓住我俩都走不了。”
说罢，林寂和池宜溪交换眼神，提气一跃，如一片竹叶，融入墨沁般的黑夜，不叫人察觉。
池宜溪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见，只带起阵阵微风，一切归于平静。
“要平安啊。”池宜溪喃喃。
那头林寂快速闪进一无人处隐藏身形。
寨中大多地方灯光昏暗，并不显眼，只有几处地方光亮充足。
根据那两人的描述，这个时间能有这样光亮的地方，估计要么是首领所在，要么就是吃饭的地方，以及需要帮忙写信的，楼瑞山所在的地方。
他并未闻到此处有饭菜味，而且位置偏僻，也不像是首领会住的地方。
四下安静，林寂提气悄然往前摸索。
越往里走，林寂越觉得这里绝非寻常山匪的据点。
一般落草为寇的人，大多是乌合之众，不成气候。但他方才不仅看到了军中校场般的训练地，方才经过堆放兵器的库房，里面的兵器竟和军营所用制式极为相似。
此地必然不是普通山匪！
但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先确认楼瑞山的安全，这里的情况很复杂，尚需从长计议。
不多时，林寂便听见说话声，侧耳细听便知是方才巡山二人。
他们应该和人讨论着要写什么内容，左不过是问家中平安之类，唯独一句被他听进耳中。
一人道：“等事成方归，至多半年，望妻安好。”
难道他们起事就在这半年吗？林寂思量着。
那二人又窸窣说了些什么，应该是担心被发现玩忽职守，很快就离开了。
林寂隐在屋后并未被发现，反而利用位置之便，透过破了洞的窗户纸打量着屋内。
灯火昏暗中，一个年纪偏大的人提笔伏案，另一人被堵住嘴，捆了手脚绑在屋边，不知死活。屋内还有两个行动便利的人推杯换盏，看样子有些微醉。
出入口只有一扇门，而看守的两人正正好坐在门口。
那两人看着功夫在身，林寂却也觉察出不过是半路出家，全靠一把子力气的主。
不过为了稳妥，他并没有立刻出手解决，而是纵身攀上房顶，将茅草移开一条缝，观察房中情形。
察事司外出办事都会随身携带方便书写的笔和纸张，眼下刚好派上用场。
林寂确认此刻正在写字的人，正是他们此行要找的楼瑞山后，便写了张纸条，从上丢下去。
与此同时，向屋外丢了颗石子转移看守人的注意力。
“什么声音？”刚好端起酒碗的人往屋外看去。
虽然他二人有些醉意，但在分内事上并不含糊。
另一个人起身往外走去，逡巡一圈才摆摆手回来：“啥也没有。”
一直伏案的楼瑞山开了口：“二位真是辛苦，怎么这么久都没看到来替你们的人？往常不都是这个点你们就能回去休息了吗？”
楼瑞山被他们抓住后，并没有作妖或者逃跑，偶尔还会和他们闲聊几句。
这二人也都放松了警惕，一边夹菜，一边抱怨。
“辛土和辛未那俩弟兄，白天就跟着孟师爷出去进货了，反正你这老胳膊也跑不出去，今晚就我们守着你。”
楼瑞山了然：“早说他们要出去，这儿都堆了好些家书没寄呢。”
又像是自言自语：“不过有些收到家书的人怎么不来找我给他们念呢？我这一天不说话就难受。”
其中一人打趣道：“活着清闲不好？要不是师爷心肠好，你估计现在都投胎了！”
“你们孟师爷也是个怪人，明明是这里做主的，怎么便让人叫他师爷呢？”
这问题那两人也不知道，只让他别乱猜，孟师爷聪明，自有打算。
其中一个脸上长满疙瘩的人说道：“我们这儿基本上都是大老粗，你会写字更是稀罕，就好好干，等师爷觉得你没问题了，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林寂在屋顶上趴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方才他给楼瑞山的纸条上，便是询问何时交班，能否见面？
没想到楼瑞山三言两语便交代清楚，甚至连见面的方式都告诉他了。
林寂将屋顶复原，顺了件晾在外面的衣裳，确认没有差错后，直接从正门进去。
这寨子大，并不是每个人都相互熟识。
林寂佝偻着腰，眼睛眯成一条缝，堆着笑：“哟，怎么换人了？前几次不都是辛家兄弟吗？”
两人虽觉得林寂面生，但之前确实这个点都是辛家兄弟在看守。
疙瘩男咽了口酒：“跟师爷进货去了，你不知道？”
林寂挠挠头：“我前儿摔了头，一直到下午才缓过神儿。这不想着我家那口子的信应该昨天就到了，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忙着赶过来。”
两人这才挪了椅子让他进去，一直低着头的楼瑞山见来了人，放下笔看向来人。
“前儿是来了些信，好些人都没来拿，我以为你们不要了。”楼瑞山没好气地瞪着林寂。
林寂知道他是在装样子，自然也跟着演下去：“老先生莫怪，实在是头昏的很，这才来晚了。”
经过门口两人时，林寂拢在袖中的手快速伸出，以小石子将人击晕。
楼瑞山略睁大眼睛：“你们察事司杀人也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