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在许泽眸中跃动,他闭了闭眼,心平气和道:“这位公子,恕在下直言,我很好奇你是何人?为何屡次遇险?”
他本不欲插手他人之事,只是他觉得,面前这人能被人下毒,身份定不简单,说不定能从他身上知道些有用的消息。
司徒延闻言微微一愣,倒也不意外他会这么问,垂眸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与本地的官府有些牵扯,不是什么大人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在下姓司……名延。”
“至于屡次遇险……我身上有要务在身,需留在鬼市打探消息。可惜我武功不好,每次都被仇家追着打。”
听到这,许泽神色一动,又上下打量了他一次。这个“司延”衣着不凡,丰神俊朗,举止端庄,的确很符合官家的形象。再结合许泽也听过不少官场勾心斗角的事,此人的话至少七八分可信。
“好。”许泽展颜,眸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诊金的事,司公子不必纠结,就当交个朋友罢。说来我在鬼市也有一段时间了,但对鬼市还有诸多困惑之处,不知司兄可否替我解惑一二?”
“自然愿意。”司徒延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不过这回春楼的玉卿公子,倒是和他人口中所传的不太一样。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好,懂得点到即止。
“不知玉兄想知道些什么?”
许泽骨节分明的手轻叩了一下桌子,平静的对上对方的视线道:“鬼市如今的局势——”
“三足鼎立之势。”司徒延负手而立,身影背对着他道。
所谓三足鼎立,便是南居百毒,东殿阎王,北窟万魔。其中阎王殿实力深厚,背后之人来自江湖某方势力,隐隐压制其他两家。万魔窟乃鬼市恶人聚集之地,多是犯过罪,入过牢的穷凶极恶之徒。这两家多有摩擦。
至于百毒居,那天下毒主陆之涯就是个毒痴,向来不管鬼市中的大小闲事。但百毒居用毒狠辣,无人敢惹,万魔窟遇上他们都是躲着走,说是邪门的很。而阎王殿自是不惧百毒居,但因百毒居向来不主动插手任何事,是以这两家井水不犯河水。
听他解释完,许泽消化了一下当前已知信息,又问道:“鬼市闭市又是怎么一回事?”
提到这个,司徒延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转过身面色僵硬答他:“鬼市每三月闭市一次,立规矩的是阎王殿。所谓的‘鬼兵巡市,纳采阴气’就是个幌子,他们抓些鬼市里的平民去献祭,至于献祭什么我就不清楚了,搞得很神秘。迫于威压,鬼市无权无势的平民无人敢不从。”
“司兄今夜也被鬼兵追杀了?”
“……是。”
司徒延今夜本打算趁着朦胧夜色,带人再去探查消息,无奈又和斧行帮的人撞见了。他凭借三脚猫功夫挣扎了几下,不慎沾上被对方撒来的毒粉,中了毒。最后好不容易拼死拼活逃脱斧行帮,转头又碰上了鬼兵,可谓是流年不利。
今夜他出门真是没看黄历……
司徒延唉声叹气,嘴角泛着无可奈何的苦笑。心道,若非夜色雾浓,他还真甩不掉那群鬼东西。
“天色已晚,回春楼只有病客房有空房,委屈司兄将就一晚上。”许泽没再多问,端起了油灯,将他安排去了二楼。
“不妨事,今夜多有叨扰。”司徒延友善一笑,摆摆手。
微弱的火光将地上的人影拉长,许泽带着司徒延来到一间房门前,将手中的油灯递给他,声若温玉:“司兄,好梦。”
“好梦。”司徒延颔首,冲他抿唇浅笑,关上了房门。
*
翌日,黎明划破黑暗,带来一缕扶光,落在梁城的檐上,泛着它特有的金芒。光明之下的鬼市,浓雾渐渐散去,露出它原本的面目。一盏盏鬼灯在黑暗中亮起,泛着丝丝阴冷,森然可怖,令人不寒而栗。
许泽今日难得晚起了一回,刚从床榻上坐起身子,广白便轻轻敲他的门:“师兄,还没起么?”
“起了。”许泽含糊答他,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
许泽洗漱好来到堂前,广白已经给好几个病患看好病了,其中一个病患还乐呵呵的对着他夸赞道:
“玉公子,你这师弟也是了不得呀!我这病旁人看了都说难以好,需得常年服药。自你师弟替我看过后,竟好了大半。”
“您过奖了,您这都是些小毛病,不难治……”广白被夸得有些羞红了脸,轻轻挠了挠脸,抿唇露出一抹笑来。
不待许泽答话,在一旁帮忙的宁愉遂便嚷道:“鬼市里庸医可不少,李大爷,您以后莫要上当受骗啦!”
李大爷乐呵一笑,接过他递来的已经包好的药材,“明白明白!”
“我送您。”许泽同样笑着,漫步上前,温和有礼地将老大爷送出回春楼。
转身回来后,他走到了宁愉遂身旁,侧着脑袋问:“好徒弟,今早医馆开门时,可曾见有人从楼上病客房下来?”
宁愉遂对他这个问题深感疑惑,“不曾啊,怎么了师父?”
看来那个司延已经走了。
“无事,好好干活吧。”许泽敲了敲他的脑门,笑眯眯的走到柜台后的木椅坐下,开始翻看医书。
昨夜的那场梦,让他寻到了解毒的蛛丝马迹。细思来,自他中毒后,才开始频繁做梦的。他近日阅遍了与毒有关的书籍,发现与梦有关的毒不少。
而其中一种名为“入魂”的毒,可使人反复激起内心深处的恐惧,亦或是悲痛,从而频繁做梦。而在此之前,他手上那朵诡异又艳丽的花,却和“秾华”这种毒的症状极为相似。
若这二者结合,再辅以一定的软筋散,便可做到他中毒后手臂知觉麻木,生出艳丽奇花,而又频繁做梦,梦见他最不愿回想起来之事。
这个见面礼,他很“喜欢”。
礼尚往来,他也该送对方一份礼不是?
许泽合上书,站起身来,对宁愉遂道:“碎碎,我出去一趟。”
宁愉遂正忙着按广白给的药方抓药,没来得及应他,待回过神来时,只看见门口刚消失的那片衣角。
……
许泽甫一出门,便瞧见了对面正在挂牌匾。三个写得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一时间刺痛了他的眼。
“往左点往左点,对对,就是这样!”说话那人身上披着百毒居独有的特色披风,正有模有样的指挥着,“都仔细着点!小心主子不高兴,一人赏一颗毒药!”
“是!”
许泽转身正欲离开原地,便见玄衣少年闲庭信步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神色依旧冷漠,肤色泛着细雪似的白,抬眼便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们隔着一条街对望,一瞬间,路过的行人好似静止般,难以融入他们的世界,二人相顾无言。
许泽率先回神,黑眸深邃如渊,他微微扬起嘴角,一抹笑意浮上唇畔。这举动在外人瞧来温润有礼,挑不出错处,而落在陆之涯眼里,却是明晃晃的挑衅,颇有剑拔弩张之势。
玄衣少年眉头拧起,目光幽冷地凝视着对面那抹烟青色身影,面无表情的脸上写尽不悦。他正想做点什么让对方倒霉一下,那抹身影却已转身走了。
许泽漫步在街道上,回想起方才见到的那冷傲少年,内心轻啧一声,这孩子一看就需要给点教训。
回礼的事不急,他得先把身上的毒解了,再拖下去,他的手就真废了。
许泽来到异珍阁,掌柜的正在擦拭店内的青瓷,听见有人来了,扫了一眼,却没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道:“贵客稍等,您先随意瞧瞧。”
许泽打量了这掌柜好几眼,见他身上穿金戴玉,件件价值不菲,身形微福。见有客至,却并不热情相迎,想必是银钱已多到入不了他的眼。他手中擦拭着的瓷器,瞧着便可知是刚出土不久的。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打量,那掌柜的悠悠道:“干我们这行的,什么奇珍异宝都不在话下……哎呦,好了,贵客有何所需?”
许泽见他回到柜台前,从宽大的袖中拿出了一张纸,温和一笑:“劳烦掌柜的,你这可有这几样药材?”
那掌柜接过纸张,细看了几眼:“不是什么稀奇药材。”
“掌柜的按方子上的量来便好。”许泽拱手道,“银钱不是问题,麻烦了。”
掌柜的没再说话,吩咐正在干活的小厮几句,那小厮拿着药方便退下了。
不一会儿,便拿着许泽所需的药材回来。待钱货两清后,许泽心情颇好的走出了异珍阁。
……
“前面是怎么回事?”
“好像是中了毒,毒状惨烈……”
“哎,你们知道昨夜闭市发生的事吗?”
“……”
许泽回到回春楼前,瞧见的便是一群人围在外面,叽叽喳喳的不知讨论些什么。
他隐约听见了“中毒”二字,似有所感地往对面百毒居看了一眼,却见那天下毒主看戏般望向这里,明明是冷冰冰的表情,却让人瞧出几分幸灾乐祸。
许泽瞧着人多,绕了后门,进了回春楼。堂前正焦头烂额的师叔侄二人瞧见他修长的身影,便如同遇见救星般,双眼泛着细碎光芒。
“师父!你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