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阿木!”
床上瘦弱的人儿意识迷迷糊糊的,突然听见有人在喊他。
阿木圆眸睁了睁,映入眼帘的是老大那张脸,他脑子空白了一瞬,喃喃道:“老大……?老大!你回来了?我这是在做梦?”
“太好了阿木,你没事!”阿木弹坐起来,被眼前的少年紧紧拥住。
阿木这才透过他身后,看到了熟悉的大家,以及……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子,眉目温和,身姿清隽,光是看着便让人觉得温暖心安。
“我没在做梦……”阿木捏了捏自己手臂的肉,痛呼道:“老大!真的是你!”
“当然是我!你病傻啦?”宁愉遂抬手敲了敲脑袋,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
原来,三日前,许泽将阿木从阎王手中救了回来,但由于阿木身子骨瘦弱,又睡了三天才醒。辛树见他没醒,险些真的要和许泽打起来,好在许泽让人将宁愉遂喊了过来。
有了对证,加上宁愉遂将认下许泽为师父的前因后果说与他听,辛树这才愿意相信了他。
阿木了解了来龙去脉,有些害羞的跟许泽道了声谢,谢谢他的出手相救。
许泽温和地笑着,点了点头,走近了床前:“阿木,有几个问题,我想问问你。”
阿木点头。
“你身体不舒服前,可有去过哪些地方?方便告知我一下吗?”
阿木努力回想道:“那日我跟辛二哥出去找吃的……半路,我们走散了。我遇见了一个好心的大叔,他给了我一个包子,我正想吃呢,突然冲出来一个怪人将我包子抢走了!”
“然后我就去追那个怪人,他长的很高,跑的也很快,我一时间追不上。后来……后来我在另一条街又看见他了!于是我冲上去抓住他问他为什么抢我的包子,当我看清他的脸时,我心中害怕极了……”
阿木边说边努力描述:“那张脸……布满了黑色的像很多树枝一样的黑纹,他只有一只眼睛睁开,也只有一只耳朵,脖子处还挂着长长的链圈!后来我就害怕的跑回了庙……期间再也没去过别的地方。”
“好,我明白了。”许泽闻言,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下颌,作思考状,“你是什么时候才开始身体不适的?”
“……说来也很奇怪,我遇到那个怪人之后第二日身上就长起了一点一点的红疹子,我以为我是像从前那般吃错了什么东西,过几天就会好了,没成想越来越严重……”阿木说到这,有些后怕,他差点就去见阎王了!
“那阿木两次遇见那个怪人的地方分别是何处?”许泽轻轻拍着他的肩,安抚他问。
阿木低着头,低声回想着道:“第一次……是在鬼街的一家包子铺旁边,第二次好像……对!我看见他从押魂赌坊出来了!”
许泽敏锐的捕捉到关键字眼:“押魂赌坊?”
宁愉遂替他解释:“师父,那是鬼市最大的赌坊。”
押魂赌坊,金银兑魂,以魂币作筹码下押。异于寻常赌坊的是,押魂赌坊里万物皆可作堵,嗜杀者堵命、高冠者堵前程、贪财者赌金银……小到一粒石子,大到一个前程,赌法更是层出不穷。
朝廷之事,许泽作为一个江湖人了解甚少,但他可以肯定的是,鬼市里连“前程”都能买,那么赌坊背后之人定权势滔天。
看来,鬼市的这盘棋,不止江湖人在下。
*
许泽从庙宇回了医馆后,便让人着手去查赌坊之事。目前最主要的还是解决这毒病,以目前感染速度看,要不了半个月,鬼市上下都会染上这种毒。
按照那天张婶子气急之下的话而言,他并不是没有怀疑过此事与那位天下毒主有关。
但许泽很快否定了,世人皆知陆之涯是个毒痴,除了炼毒以外的事他都漠不关心。若这次毒病真是他做的,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这对他并无任何好处。
百毒居如今同样闭门谢客,这说明,陆之涯并不想插手到这件事里来,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对方于毒了解至深,也必定会有应对之法,这点小风浪于他而言无须在意。
那么,唯一的线索便是赌坊了。
在他看过的所有病患中,最早染上此病的便是张婶子的丈夫,他也去过赌坊。后来接诊的病患里,也有不少人说过自己去过赌坊。
许泽抿唇想了想,打算过隔壁张婶子那去问问情况。
自上次的事情过去,大家都没了从前热络的来往。是以张婶子开门看见许泽时,心中还稍诧异。
“……玉、玉公子?”她手扶在门上,露出半截身子,面色微白,很是憔悴。
“我来看看张叔。”
许泽言简意赅,依旧是温和。张婶子眉眼动了动,听出了几分客气与疏离。
她颔首,让开了身子。
张叔已经好多了,也能走动了,但只能待在家里,不能出门。看见一个俊俏的公子走进来,他定了定晴,才看清是许泽:“你是……隔壁医馆的大夫?”
“是。”
张婶子也走了进来,解释道:“相公,玉公子是来看你恢复的如何的。”
“我挺好的,多谢大夫了。”张叔乜了她一眼,张婶子识趣的闭上嘴。
“不必。此次来,还是想请张叔替我解惑一二。”
“你说。”张叔看着眼前沉着冷静的人,沉默了一瞬道。
“那日在赌坊,你可曾接触过什么怪异之人?”
怪异之人……
张胜脑海中的记忆被他的言语敲醒,那身破烂不堪的披风下的脸,他依旧记得很清楚——
单眼单耳,黑色的青筋暴起,爬满整张脸,就连发出的声音也很奇怪,似鬼似妖。
张胜站在赌桌一边,与之相对,他听见那“鬼”声音嘶哑难听,像是干枯的树皮:“……该、你、了……”声音虚无缥缈却透着阴森森的可怖,仿佛下一秒便要冲上来将你的魂魄夺走撕碎。
冷风从漏风的木窗吹入,张胜莫名打了个哆嗦,心中的气焰也消了下去,将所见所闻磕磕巴巴的道出,听得许泽直皱眉。
“可以了,多谢。”许泽直言打断,叮嘱了他几句按时吃药,衣角带风般走了。
回到医馆,他便见宁愉遂踌躇一二,神色复杂的上前问:“师父,你去看他们了?”
“去了解情况。”许泽想起那日这孩子的反应,半蹲着与他平视道:“碎碎,人心是个很复杂的东西,当触及到自身利益时,只会下意识的做出最利于自己的选择。”
“而在这种情况下,人的一时冲动,往往更能反应她最真实的内心。你在鬼市与他们做了许久的邻里,却突然揭开了他们的另一面,这或许对于你来说,过于残忍。”
“但是碎碎——”
“无需对此感到愧疚,这不怪你。”这句话,许泽点的是宁愉遂一直困在因信任张婶子、从而导致她对医馆做出污蔑之举的内疚感。
宁愉遂忍着酸涩的泪意,点了点头。其实他内心一直很在意这件事,为此许多天都没睡好。
但许泽这番温柔的安慰下来,他心中积郁的难过与内疚便都散了许多。
“我明白了,师父。”
……
许泽处理好医馆的杂事,疲惫的坐在房内。明日,他打算去赌坊查探一二。
单从张胜与阿木那得来的消息,不足以了解押魂赌坊与那名怪异之人的关系。是以,他还需等待暗线的消息传来,做好一切准备。
“咚、咚。”
木窗被敲响,许泽收回了思绪,正打算开窗却突然想起上次陆之涯的贸然闯入,走过去的动作顿了顿。
“玉公子,属下有事汇报。”窗外之人没见他动作,以为他是没听见,于是喊了一声。
不是陆之涯。
许泽松了口气,走去开窗,想了想说道:“下一次不必敲窗,吹哨即可。”
“是。”
“拿来吧。”
许泽接过信件,对他点点头。窗户又被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声音,房内安静下来。
许泽移步至书案前,将信件打开,一一浏览。
信里说了两件事:
一件是押魂堵坊背后之人与阎王殿有关,但由于戒备森严,并未打听到背后之主的消息。
另一件便是鬼市一个月内的出入情况,信上说,不到半月前,赌坊内有数人见到“单眼单耳”的怪人时常出没。这怪人时常搜寻一些普通的东西作堵,还堵赢了不少金银。
不过,昨日开始,便没见过他了,不知是有意躲,还是怕被人发现易了容。
许泽手中拿着信纸,垂眸陷入沉思。
押魂赌坊,不论寻不寻的到线索,他都要跑一趟。背后之人与阎王殿有牵扯的同时,也与朝廷有牵扯,他倒要看看,除了乐雅阁以外,还有谁在后面操控着这盘棋。
许泽取了新的纸,蘸了墨色,落笔写下来新的两封信。
他走出房内,站在檐下吹响玉哨。黑影闪过,恭敬的听着他的吩咐。
“我不在这段时日里,有个叫‘司延’的替我看顾着医馆,还记得吧?找到他,将这封信交于他。并说,我请他帮个忙。”
“这另一封,带着这信物,拿去两仪堂,送到鬼市外。”许泽取下了身上的玉佩。
“是!”黑影将信接过,眨眼消失。
许泽侧首,目光看到了院中那棵枯树,孤零零的伫立在那里默默生长着。
也许,它也会迎来枯木逢春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