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骰子落在四方纸上，与桌面相碰，略微沉闷的响声如投石入水，惊起了大家心中的涟漪。

落在桌面上的骰子翻滚了几圈，缓缓停下，最后落下的点数是为六，空格。

屏息敛声的众人终于发出爆喝：“赢了赢了！他真的赢了！”

哪怕事先知道结果，也挡不住部分人的激动。毕竟许泽开局分配石子时，本就是一场豪赌。

一开始他投下的点数很小，却依旧稳稳翻盘，后面几回合点数也大了起来。

顺六脸上浮现出灰败，有个跟他有点交情的兄弟挑衅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六哥，你这运气也是到头了。”

这话触了顺六的霉头，他狠狠拍下对方在他肩上的手，瞪了对方一眼：“轮得到你在这说风凉话？你输我几次了？”

那人有些不忿，只得悻悻走开。

顺六看向始终不动如山的许泽，清了清嗓子道：“那个……你第一次玩，刚才那局就当是练手，我们再来一局！”

这人耍无赖，是怕给钱吧？

许泽摇头拒绝，嘴角始终温和有礼的浅笑着：“小兄弟莫不是忘了我们一开始的约定，放心，我不要你钱。”

被人当众戳破心思，顺六有几分心虚，围观的不少人也觉得他不厚道：“顺六！你从哥几个手里赢过那么多银子，不会一个子都掏不出来吧？啊？哈哈哈哈！”

顺六向来脸皮厚，没理会他们，将许泽带到一旁人少的角落，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开口道：“既然你不要我银子，那我便问问你，你要找什么人？”

许泽低掩着声音，单枪直入道：“你最近在赌坊里，可曾遇到过一个‘单眼单耳’的怪人？”

听到“单眼单耳”四个字，顺六原本信誓旦旦的表情僵在脸上一瞬，转眼又消失不见，面色古怪摇头：“没见过！你找他做什么？”

“真没见过？”

“……没有。”

顺六看着这双柔和下暗藏锋利的眼睛，咽了咽口水，依旧坚持的回答。

“好吧。”许泽语气颇为惋惜，像是信了他所说，迈着步子悠悠出了赌坊。

顺六定定的站在门口处目送他的身影，看样子，他是不会再回来了。

约摸一个时辰后——

赌坊后门。

一个人影微弓着身子，蒙着面，四处望了望，小心翼翼的溜了出去。他在幽深的巷子里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了一处破旧的木屋前。他有规律的敲了敲门，停顿一会儿，门才被打开。

这屋子虽看着破旧，内里却是应有尽有。开门的人全身上下都披的严实，只露出一只微微泛红的眼睛。

“今日有人向顺六打听你。”

开门的人闻言，手中倒茶的动作只是一顿，又继续将茶倒满，递到他面前。

那人扯下面巾，露出一张略显黝黑的脸，模样看上去三四十岁，右脸有一出非常深的刀疤，从眉毛一直延伸到接近嘴角。

他喝下了一口茶解渴，听到对方用极为沙哑的声音问：“是……谁？”

“应该不是他们。”刀疤男捏着杯子，指尖摩挲下杯身，“据顺六所言，那人一副文人模样，却善于察言观色。恐怕，他已经发现端倪了——”

对面的人想说些什么，突然眼神一变，露出了杀气，出口的话变成了：“……你、引人！”

“对不住了……苏兄。”刀疤男嘴角扯出邪恶的笑来，带着歉意的话听起来一点也不真诚，“只能委屈你一下了……毕竟，这是你曾欠我的，不是么？”

话音落下，不待对面的人发起攻击，便有四面八方的黑衣人闯入院中。

刀疤男戏谑的看了他们一眼，从怀中掏出了一袋银子掂了掂，离开了此地。

……

空落落的鬼街上，赢回几局的顺六面上带着喜气从赌坊出来，漫无目的的走着。

不知不觉中，走入了一条熟悉的巷子，等回过神来时，他拍了拍脑袋，不禁懊恼道：怎么又走这来了！

想起今日遇见的事，他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去提醒一下的好。

顺六一路来到旧屋前，按照从前的习惯敲了敲门。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个声响。他心中一惊，直觉出事了，直接推开了院门。

滴答、滴答——

红色的液体蔓延至脚下，映入眼帘的是满地血腥，昏暗无光的环境下，更衬得此处如人间炼狱。

顺六僵着身子，低头一看，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瞪大着望向他，他被吓得连连后退几步。

他捂着嘴巴，心跳如雷，看见阴影下一个浑身是血的熟悉身影，手中抓着一个人，几乎是轻轻一握，那人的脖子就咔嚓一声，被扭断。

“苏、苏……鹰……”顺六颤颤巍巍的手指指着他，喉咙像是卡住了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你、和刍七……背叛、我！”对方低吼着，双目怒视。只眨眼一瞬，顺六感觉冷风拂过，那道人影已闪至他面前。

下一秒，这双手力道极重的掐住了他的脖子，极大的窒息感席卷而来，顺六的脸上慢慢涨红。

“该、死！”

脖子处的力道更重了，顺六拼命地捶打着他的手，企图让他松开。

晕眩感渐渐浮起，顺六手上的动作也变得迟缓起来，这瞬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点的被抽走。

在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桎梏着自己的力道突然消失，他模糊的看见一抹青色的身影，随后渐渐陷入昏迷。

“你！”被称作苏鹰的汉子捂住发麻的手臂，那只露出来的独眼怒睁，眉头狠狠竖起。

他盯着眼前这个看起来风雅文弱、脸上挂着一抹浅笑的人，心头警惕起来。

此人表面看似风度翩翩，可下盘极稳，能用细小的银针将他手臂击麻，更是突然出现在此处，一眼便知习武之人。

许泽坦坦荡荡的让对方打量着自己，还算客气的笑了笑：“可算找到了。”

他出了赌坊后，便在暗处一直盯着赌坊的情况。实话说，顺六的遮掩的不太好，一听便让人觉得心里有鬼，是以他就在暗处等着鱼儿上钩。

顺六出了赌坊后，他一路尾随，果真叫他给找着了。不过避免打草惊蛇，他隐藏了气息，暗中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看样子，顺六和这个名为“苏鹰”的怪人，还有他口中的“刍七”曾是旧识。只是不知此前发生了何事，让此地刚经历了一场恶战，这人还险些将顺六一并杀了。

许泽直觉顺六很可能是一个突破口，他可不能让顺六这么轻易死在对方手上。所以，在关键时刻，他出手了，拦下了苏鹰的杀机。

“你也、是他们……派来杀我的！”

许泽刚想回答，却见对方抬手抓着身上的披风一掀，布料遮盖之下的外貌完全暴露。

如张胜所言，此人当真是单眼单耳，脸上爬满了如枝干般的黑纹，十分可怖。说话时口齿也不伶俐，断断续续的，嗓音也十分沙哑刺耳。

苏鹰二话不说，抬手朝许泽颈部抓去，那双富有力道的手上长着像狼一样尖锐的指甲，稍不留神便会被刮伤。

许泽身子往后一仰，躲过他凌厉的指风，后退几步站定。面对对方的进攻，他只防守，且解释道：“我来找你，并非是为了来杀你。”苏鹰没有应声，很显然，他并不信。

皮肤暴露在外的苏鹰像是受到了某种影响，他杀红了眼，地上的血腥味不断传入鼻腔，刺激着他骨子里被囚禁住的猛兽，他突然发起狂来。

身影来回躲闪的许泽见状，也不防守了，抽出腰间的软剑抵挡住他划过来的尖指。运起内力，将对方逼退了一步。

他心中暗惊对方力道大的同时，也在思考着其中的问题。

烟青色的身形如鬼魅般躲闪，现身至顺六身旁。许泽迅速蹲下身子，指尖往顺六鼻翼下一探——还有呼吸！这都没被对方掐死，也是命大。

不过，这里面也有他出手的及时的原因。

来不及做过多的思索，对方再次袭了上来。许泽足尖轻点，轻盈的身姿跃起，翻身来到了对方身后。

苏鹰也曾习过武，反应也是迅速。在许泽的剑离他的胸口处还有半寸时，敏捷的侧身躲过。同时一只手抓住了许泽的手臂，将他一拉。

许泽借他的力腾空而起，飞快的抽身。苏鹰被他带的双脚稍离地，控制不住的松了手。轻薄的布料被划破，尖锐的指甲在许泽手臂上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痕。

手臂传来火辣辣的痛感，许泽只是皱了一下眉头，选择将其忽略。

他发现对方力气大的出奇，且好似有使不完的劲。与其打了几个回合，许泽已有些气喘，而对方却还是一副正常的样子。

这便让他愈加怀疑此人身上的怪异之处了。

苏鹰也没想到遇上了个难缠的对手，他心中愈发的烦躁，而且脑袋隐隐作痛起来。他拾回披风，转身欲要逃离，一阵诡异的笛声突然从不远处响起。

笛声急促而尖锐，让人听得头脑发疼。许泽也不禁揉了揉额头，目光却一直观察着苏鹰。

苏鹰嘶哑的声音大叫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发出的声响像是要冲破喉咙：“是、她——是、她！”

“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