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里。

“暗卫阁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这次北狄刺客被抓，我们怀疑暗卫阁出了内鬼。”

矮书案上铺着濯清尘练了一半的字，步生莲看见后起了兴致，拿毛笔沾了点砚上未干的余墨，伸出手指把紫毫捋顺了。濯清尘坐到他旁边，看他并不像要认真练字的模样，拿起墨条又放下了。“为什么是暗卫阁出了奸细，不是其他的地方？”

“上次北狄刺客去的地方，是我们故意放出去的使团来京路线。”步生莲的手按到纸上，留下了两个指纹印。

濯清尘已经习惯了，对他的所作所为心态十分平和。

暗卫阁比他人早一步知道使团路线，好沿路布置人手以防不测。然而使团进京各方人马都坐不住了，北狄更甚。于是他们在发现有大昭奸细后，故意隐了正确路线，把数条假路线分别透露给各方，甚至除了他们几个，连暗卫阁自己人也不知道哪条路线是正确的。偏偏北狄撞到了其中一条线，让他们终于逮到了奸细的出处。

濯清尘点点头，这一出倒是干得漂亮。使团平安抵京，又排查出刺客到底打哪里来，给他省了不少麻烦。这法子颇有十一当年的风范。他正要说点什么，就听步生莲继续说：“我出的主意，聪明吧。”

濯清尘一顿。

“哥？”

濯清尘的眼神似有若无地在步生莲还没好的手上瞟了一眼。步生莲随即收回已经被墨染的脏手，“哥……”

濯清尘一本正经地点头，“聪明，莲少爷可太聪明了。”

步生莲抿了抿嘴，继续说：“这次抓到了北狄刺客活口，十七那活阎王亲自审的，已经审完了。北狄想借大昭的手杀掉西域使团，让两国通商不成，与之搭线的人，是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手握城防图，若是他们交接上，刺杀谁都确实更好下手了。但兵部尚书不至于傻到自己动手。宴席上没全说出来吧？”

“只说了一半，”步生莲笑了，“这次戏演的好，暗卫阁的人又一贯觉得自己超出常人，他自以为万无一失，以为时间充裕得很，自己就把这事做了。估计不出七日，暗卫阁就交差了……”

见他话说了一半，濯清尘问道：“还在想什么？”

“北狄不会坐以待毙，安稳等着大昭、西域签订通商协议，这是你早就料到的。但是，”步生莲突然凑到濯清尘眼前，面露不解，“哥，你说，北疆军队严阵以待，北狄刺客到底从哪里钻了空子进来的？”

莲少爷风华正茂，长着一副他自己没察觉到的好皮囊，怪唬人的。濯清尘和他大眼瞪小眼片刻，把人推到一边，把一旁的湿手帕递给他，笑盈盈地反问：“莲少爷有何高见？”

步生莲接过手帕胡乱擦了几下手，坐回原位，“如今大昭西域签约在即，是板上钉钉的事，北疆沿线的小互市也开了小半年了。若说北狄刺客趁互市军防不清，人员鱼龙混杂遛进来？”步生莲摇摇头，“不对，互市看似容易进入，但是西域和大昭都派了军队驻守，两国都不愿意在签订协议前出什么意外。看似军备混杂不堪，其实都是严防死守，生怕出什么事，北狄其实不好浑水摸鱼。”

濯清尘点点头，“还有钉子暗中掌控，他们进不来。”

“那问题岂不是出在了北疆？”

濯清尘正要说什么，就听步生莲自顾自地继续说：“当年魏源将军死后，他手下的战士就被拆分了，如今各个将军各守其营地，若是问题真的出在北疆，岂不是要出事？”

濯清尘微微蹙眉，“暗卫阁连这些陈年往事也教吗？”

步生莲顿了一下，微微张着的嘴还没来得及合上，二傻子似的“啊”了一声。

濯清尘冷哼一声，显然没相信，站起来要走，“这些事你不要插手，等我找机会把你从暗卫阁调出来，到时候你想做什么我都不拦着你。”

二六今日巡逻。巡逻完成，转进了深巷一家小茶馆里喝茶。茶馆门口大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最深处的阴影里坐着一人，二六朝那人行了礼，“尚书大人。”

“如今京城风声鹤唳，你约我出来做什么？”

“大人，暗卫阁抓到了北狄的人，已经知道他们盯上了城防图，大人还是趁早将此事了了。”

“价格还没谈好，且再等一等。”

“如今阁主不在，暗卫阁中松散。但若尚书大人再不把城防图脱手，等暗卫阁的人前来监视，可就一分钱都赚不到了。”

“说什么呢两位，不如去暗卫阁说说？”二六大惊，反应过来之后立时一掌拍向兵部尚书，十七抓着兵部尚书的后领将人甩到一旁，看着二六笑了一下，“下手还挺狠。”

明明前些日子一起吃饭时，这人还被同僚们打趣老实得不像是暗卫阁里的人，此时却怒目圆睁，凶相毕现。二六一击不成，迅速屈指抠向自己的舌头，这是暗卫阁任务失败，暗卫暴露时的处置法子，宁可扯断舌头，也绝不能留下一丝一毫吐露线索的可能。

十七先他一步扯住他的手腕往后一别，在他受疼惨叫时迅速卸掉他的下巴，然后将人扔给了手下带走了。

随后他转身，看向瘫在地上黄液流了一□□的兵部尚书，慢慢走近他。

“尚书大人安好。”

“好……好？”兵部尚书浑身颤抖，终于咆哮，“大胆，我乃陛下亲笔御封兵部尚书，你想要对我做什么？”

“陛下将西域通商一事全权交由太子殿下，暗卫阁通力配合。我等来之前，已向太子殿下禀明事由，太子口谕：西域通商事关国本，涉案人员无关官职，一视同仁。陛下旨意太子口令，若尚书大人还有疑惑，卑职大可带您亲自前往太子府确认。只是太子殿下近来日日忙于通商一事，若见到竟是尚书大人为国奸细，太子殿下的怒火，您是否承受得住？”

“你想怎样？”

十七坐在桌前，立刻便有人捉小鸡似的将兵部尚书从地上拽起来，让他坐到十七对面。

十七给兵部尚书倒了杯茶，脸上立时换了一副笑脸，“但我来之前，太子殿下也说了，人在利益面前，往往贪心不足，这是人之本性。”

兵部尚书听他这话，渐渐松了一口气，刚刚连站起身的力气还没有，如今竟然能端起茶杯了。然而接着就听十七说：“行错事，便当罚。私通外敌，泄露机密，罪当如何，尚书大人可还清楚？”他做回忆状，“我记得，尚书大人家在城西开泰街，家中子女日日盼望大人早日归家，贵夫人近日还为大人添了一位女儿？族中叔嫂近日也该进京贺喜了吧。”

尚书大人手里的杯子终于端不稳了，倾倒在他自己身上。

十七重新拿了茶杯放在他面前，重新倒上茶水，“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但并非毫无转圜余地，就看尚书大人肯不肯戴罪立功，起码莫要族人性命断绝在大人的一时糊涂上。”

尚书大人滑倒在地上，“我愿戴罪立功，只求陛下饶过我的家人。”

“我等无能，京城中尚有刺客在暗。今日之事无人得知，刺客久久得不到城防图，定会再派人前来，还望尚书大人假意与他们交涉，助太子殿下早日解决此心头大患。”

太子殿下的名号还真好用，幸好那少爷不在，若是被步生莲看到他拿着太子殿下的名号胡作非为，非得杀了他不可。

十三掌大局，十七掌审讯，外加一个全面发展样样不行偏偏有点小聪明的步生莲。这三人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如今二六已被押回暗卫阁，十七不在，他们两个并不多管闲事，在桌前喝着酒，耐心等待。

“老子累死累活，你们倒是在这里享清福！”十七扔掉手中鞭子，抢过桌上的酒坛灌进口中，“大人！少爷！擎等着天上掉馅饼呢？”

步生莲抹了一把脸，“掉不掉馅饼不知道，唾沫星子倒是掉了不少。”

十三咳嗽一声，“兵部尚书如何了？”

“已经安排好了。”

“你怎么跟他说的？”步生莲好奇地问他。

十七一时有些心虚，把酒坛子往怀里一戳，“我去审二六。”

步生莲了然，脸色果真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