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蘅被赶下山了。
在落云峰混吃等死的第十八年,她终于被师尊给赶了下来。
上午的日头正好,不刺眼,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祝蘅嘴里叼着半块桂花糕,正慢悠悠的往山下走着,好不悠闲。
下了山就是松溪城,祝蘅就近找了个客栈住下,准备先在这里好好玩上几天。
夜晚的街市很热闹,行人熙熙攘攘,家家户户都点了灯。
商铺也不急着打烊,店里的伙计还站在门口热情的招呼着客人,看上去一片祥和。
松溪城的烟火气漫过城墙时,祝蘅正蹲在糖画摊前用银针偷戳小兔子糖画的屁股。
晶莹的糖壳“咔嚓”一声裂开,蛛网似的裂纹很快爬满整个糖画。
摊主惊恐地看着面前这个笑得眉眼弯弯的姑娘:“仙、仙子……”
“手滑。”
她笑眯眯递过碎银,指尖相接打了个响指,那糖画瞬间恢复如初。
祝蘅逛着逛着就迷了路,正想随便找个人问问,转头就和一个穿着紫色道袍的小道长对上了视线——
小道长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乌黑的头发用玉冠高高竖起,眸子里像是藏着一汪清泉,水润得仿佛能让人溺在其中。
她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灵气,若不是那一身打扮还真叫人认不出是个道士。
祝蘅脸色一变,转头就要跑,却在下一秒被扑过来的人抱住了大腿。
“阿蘅——救命啊——”
惊天动地的哭嚎响彻天际,瞬间吸引了整条街的目光。
祝蘅捂住脸,抽了抽自己被抱住的大腿,试图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大概是猜到了她的意图,底下那人抱得更紧,鼻涕眼泪全糊在了她的裤腿上。
祝蘅忍无可忍,一把揪起地上还在鬼哭狼嚎的人,咬牙切齿地说:
“林落,你信不信我明日就去烧了你那一屋子话本?”
闻言,哭声顿止。
林落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灰,双手作揖,对着祝蘅正式拜了三拜:
“阿蘅你人美心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花容月貌倾国倾城……
“肯定不会丢下同门不管的对不对?”
“……”
据林落所言,她奉命带着几个师弟师妹下山历练,本想在这里摆个算命的摊子赚点钱上路。
她一把薅下头顶的玉冠,露出乱蓬蓬的丸子头:
“那群小崽子非说山下银子好赚,肥羊还多。
“结果我卦象刚摆到‘血光之灾’,那人就栽进糖画摊子里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更没想到那肥羊是个有权有势的,同行的家丁转头就带着几个人绑了她的师弟师妹们,要她给个说法。
师弟师妹们都是外门弟子,才刚筑基不久,自然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带路。”
两人很快就到了池府,在家丁的带领下见到了被关在了屋子里的师弟师妹。
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在山上被保护得太好了,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他们个个都泪汪汪地看着祝蘅,眼里满是期望。
林落正想进去,却被守在门口的家丁拦住。
“我们家主说了,少爷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放他们离开。”
听了他的话,林落转头看向祝蘅,讨好地笑笑:
“我掐指一算,阿蘅你还要在此处待上两三日。”
祝蘅冷笑一声,不再搭话。
/
跟着家丁拐进了一方守卫森严的院子,祝蘅终于见到了被吓晕的人。
那男子看上去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左右,除却身材有些发福外看不出别的什么,就连面色也是红润如常。
她皱了皱眉,准备上前诊脉,却忽的被拦住。
“且慢。”
门口传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威严,祝蘅扭头看见一个刚从外面进来的中年男人。
“你是何人?”
男人衣着华贵,长相与床上躺着那人七八分像,倒是不难猜出两人的关系。
“落云峰,祝蘅。”祝蘅闷声到。
她如今确实是开心不起来了。
高高兴兴的下山,一天的清闲日子都还没过完就被拉过来给人擦屁股,换谁能高兴?
中年男子诧异地看她一眼,有些不大相信:“空口无凭,你如何证明?”
其实也不怪他,落云峰上的小神医从没踏出过瀛洲仙山半步。
找她看病的人都从中州排到魔域了,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山下。
祝蘅不语,只从腰间扯下一枚令牌扔过去,便自顾自的把手搭上了池渊的手腕。
池震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小道长拦住。
她纤细的手臂藏在宽大的紫色袖袍之下,自己一时竟然推不开。
“别急嘛。”
池震只得作罢,他低头仔细观察了手里的令牌,没再开口。
他虽然对祝蘅的身份有些怀疑,但池渊现在的状况拖不得一点,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若是这些人真的是骗子,那自己也有办法让他们出不了池府的大门。
更何况小神医看诊的机会可遇不可求,这里又是松溪,万一遇上真的了呢?
凡人崇尚仙道,而瀛洲仙山作为修仙界唯一能和剑宗齐名的宗门,其门下弟子的地位更是不用多说。
瀛洲仙山内又分五部——
修习音律的天音宫,参悟道法的天机阁,钻研阵法灵器的日月楼,研习医术的落云峰以及掌管门内大小事务的玄门殿。
五部分设主事,主事之下又有长老,与其说是分部,倒不如说更像是五个独立的门派。
祝蘅师从落云峰峰主榆晚,托了师尊的福,她入门十八年,替人看诊的经验也有十八年。
“可是有眉目了?”
见祝蘅起身,池震沉声询问。
“是魔修。”
祝蘅声音不大,却极为肯定。
话落,她二指并拢,纯白柔和的灵力顺着透粉的指尖缓缓流入池渊眉心。
约摸刚过一息的时间,她突然睁眼。
原本漆黑如墨的眸子渡上一层金色,眼角似有溢出的灵力飘荡。
祝蘅唇角勾起,并拢的手指往上一抬,一团漆黑的雾气就这样被她从池渊体内揪出。
那团黑雾像是开了灵智般,离开池渊身体的瞬间就向门口冲了出去。
众人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逃没了踪影。
祝蘅却并不在意,等眸中的金色褪去,她施针封住池渊的七十二处大穴。
而后转身看向池震,问道:“池家主可有得罪什么人?”
池震摇头:“不曾。”
松溪城坐落在瀛洲仙山山脚下,往来的修士不免要比其他地方多上一些,祝蘅倒是没想到居然会有魔修在这里动手。
且池家与剑宗有些渊源,即便只是松溪城的分支,也不该有一般人敢招惹。
不过近年来关押着魔尊的封印松动,魔修确实更为活跃,沉寂许久的魔教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思及此,祝蘅眉头微微拧起。
掌门师伯确实在下山前让她多注意魔修的动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
“池家主,既已确定是魔修所为,不如先将我师弟师妹们放了。"
林落适时出声提醒。
“自然,自然。"池震忙不迭答应道。
他并非不讲道理的人,心里清楚这事儿对几人来讲皆是无妄之灾。
再加上祝蘅今日救了池渊的命,他于情于理都该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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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蘅托了天机阁的小师弟帮忙送信,自己则是带着林落留在了池府。
人有三魂七魄,而池渊中了邪术,如今只剩下一魂一魄。
再加上刚才被那团奇怪的黑雾搅乱了丹田,稍有不慎就会命丧黄泉。
招魂的事情祝蘅做得不如林落顺手,只等着她带人将那二魂六魄全都找回来,自己再接手剩下的事。
夜深人静,祝蘅得了首肯在府里闲逛,没走两步路她就停在了一处别院前。
约摸七尺高的石壁上凿刻着数千年前仙魔大战时的场景。
刻工精细,壁画上的小人栩栩如生。
门前上了锁,大门却闭得不紧,留下了一指宽的缝隙,刚好能够窥见满园月色。
亭台中央卧着的女子肤白胜雪,眉若弯月,紧闭的双眼之上是卷翘的睫毛,浓密乌黑。
月光凝成细霜缀在女子睫上,随呼吸轻颤如扑闪的蝴蝶翅膀,清冷中却透着说不出的脆弱。
那高挺鼻梁下的嘴唇没什么血色,乍一看像是透着月光的苍凉,触之即碎。
三千青丝如瀑布般垂下,跌落在那人雪白的衣衫上,勾勒出主人曼妙的身姿。
她像是误入凡间的仙子,碰不得,触不得,只远远看上一眼便能将那绝色的容颜烙入心间。
天上人间,从此一眼万年。
祝蘅一时看得呆了,鬼使神差的从墙头翻了进去。
她翻墙的动作不算小,那女子却好似睡着了一般,不做任何反应。
等走进了,祝蘅才意识到不对劲——这人哪里是睡着了,分明就是晕得不能再晕了!
她行医十八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只是头一回面对这样漂亮的病人。
祝蘅差点就把医书上的内容忘了个干净,连诊脉的手都有些轻微的颤抖,生怕惊扰了面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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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柳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
梦里有个生得顶漂亮的姑娘牵着自己的手,将柔和的灵力送入自己体内。
一遍又一遍地替她梳理着紊乱的经脉,安抚躁动的灵力。
姑娘黑发墨瞳,清眸璀璨,如夜空般深邃的眼睛里好像蕴藏着万千星辰的秘密,流露出缱绻的温柔。
一旦被吸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醒来时自己还趴在之前的亭台上,身边也空无一人。
若非是身上盖着的那件青衫,她还真要以为那是自己的一场酣梦。
青衫素雅,披在肩上还能闻到淡淡的香味。
草木的清香夹杂着淡淡的苦,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石桌上摆了一个小小的玉瓶,玉瓶通体月白,紧紧压着下面的一张留声符。
池柳轻轻将其拿起,让留声符在指尖燃为灰烬。
“九转归元丹,可固本培元,强化心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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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办事效率不低,祝蘅处理好了池渊的事情就要向池震辞行。
池震这才想起归还祝蘅的令牌。
前几日用来证明身份过后,这令牌就一直在自己这里放着,祝蘅没提,他也就跟着忘了。
“二位留步!”
池震连忙向前跑出几步,叫住快要没影儿的两人。
祝蘅脚步一顿,转过身去有些疑惑的看着他:“池家主还有事吗?”
池震双手递上那枚木质令牌:“小神医东西忘拿了。”
看清他手中的东西过后,祝蘅的表情瞬间变得精彩。
池震还以为是令牌出了什么问题,正要出声询问,就听见对面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笑。
祝蘅冲他摆了摆手,模样很是大度:
“送你了,反正我还有好多。”
话落,她大手一挥,又是几枚令牌出现在池震怀里。
她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偷刻落云峰的令牌,虽说没有瀛洲仙山的法印。
但她日复一日磨练出来的雕刻技术却是实打实的好,早已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单从外观上挑不出半点毛病。
池震愣在原地,等他再回过神时,面前哪还有两人的影子。
……
祝蘅前两日收到了掌门的回信,信中说最近有大批魔修混入中州。
松溪城这样的大城还好,偏远地方的百姓早就被搅得人人自危,民不聊生。
早些时候门中派了弟子下山参加问道大会,她如今得了指令,正要去永安城跟他们汇合,与他们一同调查魔修之事。
她看向林落,问到:“你可要与我同去?”
虽说遇见林落总没好事,但此去路远,变数太大,二人同行倒也能有个照应。
林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