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昏沉沉的,堆积的云雾在天边蔓延,像散不开的浓雾似的遮住了半个京都,远方黛青色的山如鬼魅一般,枯黄的落叶簌簌的飘着。
黑云压城,暗沉的天幕下,在京都一角的庭院中。
小院的偏角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夹杂着铁锈的味道。
冷……痛……
傅岓意识模糊,生出一种漂泊海域的感觉,周围没有光,只有几盏并不明亮的烛火在晃动着。
突然,他脸上传来了一股冰凉的刺痛,傅岓痛苦地挣扎了一下,他想睁眼,可眼皮很沉,虚虚晃晃的,睁不开。
周围昏暗不堪,弥漫着腐锈的气味和血腥味,傅岓虚着眼,他看不清来人,只觉得头痛欲裂,手下也黏黏糊糊的,像血。
渐渐的,他的耳朵里开始传入了模糊的声音。
“段大哥,你说主子为什么救他啊,还那么拼命,救了他,以后又该如何是好啊?”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声,似乎带着深深的抱怨。
“不救又会如何?”,这次开口的又是一个年轻男声,比刚才那个声音要低一些,听起来更沉稳。
傅岓听不清他们的话,只模糊地听到一些……什么主子……救……之类的。
过了一会儿,低一些的男声说:“行了,走吧,主上要见他。”
说着,另一人便蹲下来,拍了拍傅岓的脸,傅岓觉得难受,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段大哥,他好像醒了。”
“那带人走吧。”
说罢,两人便架着傅岓往外走去。
傅岓身上有伤,被他们两人架着的时候,有些疼。在疼痛的刺激下,他的意识也开始慢慢回笼。
他仔细想了想自己是如何到这儿的,却是有些记不清了。
他想,自己一定是伤到了脑子。
说不定身旁这两人知道什么,傅岓便想试探试探这两人。
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
然而,两位听见了他的咳嗽,竟是一点儿也不惊讶,一言不发,大有不管他死活之态。其中一位更是冷冷地来了一句:“我们主子最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咳嗽,你待会儿还是忍忍吧。”
其实带着幼稚的恐吓意味。
傅岓:“……”
他低头浅笑了一下,心想,这么一听,他们主子一定——总之脑子也不正常。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只觉得喉咙像火烧一样难过,他咽了咽口水,强忍着疼痛,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问了一句:“你们家主子是谁?”
两人闻言似乎怔了一下,没说话。
其实,傅岓倒也不是多想知道答案,主要是人家估计也不会告诉他,所以他也只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
过了半晌,他才听见一人淡淡地说了一句:“只有死人才知道他的身份。”
傅岓:“?”
听罢,他也不再多问,想来他们口中的这位主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他一边被扶着走,一边还在想自己是如何到这里来的,只是无论他怎么想都只是一个模糊的场景,不知道是梦还是真的。
记忆里天压得很低,布满了阴暗的乌云,周围都是纷飞的战火,血流成河,硝烟弥漫。
阴霾之下,他只看得见一个模糊的背影,一袭红衣,立于阴暗的天色之中,风吹动着他的衣摆,发出簌簌的声响,混杂着厮杀声灌入耳朵,不由的让人生出凄凉之感。
他竭力的想看清那人的脸,可当那人回头的时候,却像蒙了雾,怎么也看不清。
不知为何,记起这一幕,傅岓莫名的心闷,甚至还有些焦躁不安。
真是见了鬼了。
不知不觉,傅岓听到身旁的人说:“到了。”
两人松开了他,傅岓身体还很虚弱,险些有点站不住,踉跄了一下。
待站稳之后,他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院中小路纵横交错,看似杂乱无章,可似乎又隐藏着某种规律。
再看房屋,都是常规的建造,并无特别之处,要真说奇怪,那便是这屋子都太老旧了,像是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也不知为何,这么旧的房屋还有人居住。
他游视了一圈,不难发现,虽是建造简单,又是一派陈年旧设之感,但四面仿佛都充满了肃杀之气。
他敢肯定,若是他不知好歹想要从这里突围出去,那么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既来之则安之。
傅岓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屋舍,十分简朴,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你自己进去吧。”,带他来的其中一人说。
傅岓有些犹豫,还是缓缓推开了眼前的门。
一开门,他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草味,甚至浓烈到有些刺鼻,他忍不住用手掩住了鼻子。
可仔细一闻,他又觉得有些奇怪,浓烈的药草味中似乎又夹杂着一抹淡淡的清香,若有似无,即便很淡,他却觉得那个味道是真的很好闻,有点像淡淡的桂花香。
伴着清香,慢慢的,他也就觉得药草味没那么难闻了,松开了掩鼻的手。
其实,那股清香给了他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就好像是他很久以前就闻过一样,只是不记得了而已。
突然,背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他倒也不慌张,回头看了一眼,又转过头来开始细细打量起了这间房。
十分简单的布置,几张陈旧的桌子和椅子,和他在外面看到的屋舍的外观倒是十分契合。
屋内的器具一尘不染,窗外有几缕阳光撒进来,落在了地上,微风吹过,光影晃动,望着那几缕阳光,他忽然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其实,挺好笑的。
也挺可悲的。
“傅岓,曾经多么风光,怎的也会落得如此地步。”,一个清冷低沉的声音响起。
傅岓听着他的话,愣了一下神,他觉得有些讽刺,又莫名奇妙的觉得那道声音里好像有一丝感伤。
傅岓:“……”
如此看来,他果真伤到了脑子。
他循着那声音绕过屏风,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侧卧在红色的幔纱后面,正望着他。
风吹起帷幔,那人的身影若隐若现,一身素衣,一双深邃的眼眸是傅岓的第一印象。
傅岓望了他许久,低下头淡淡笑了。
“行云散后,物是人非。世上之事,岂能尽如人意。”,说罢,他走到桌边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他向帷幔后的人举了举茶杯,然后轻轻抿了一口。
那人闻言,似乎也笑了,只是很轻,隔着帷幔,傅岓看不真切,一时间竟有些愣神。
过了许久,那人清冷的声音才又响起来:“傅岓,你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天真。”
傅岓听了他的话,并未反驳。因为他心里竟有一种这人说得对的感觉?
其实眼前人的声音很好听,只是压很低,傅岓听不出他的情绪。
还未等他接话,那人又继续说道:“罢了,如今你已是将死之人,我救你,只想要你为南朝效命,不谈过往,不论风月。”
什么!南朝?
傅岓有些吃惊,这儿竟是南朝?救他的竟是南朝?传闻中那个杀人不眨眼,来无影去无踪,会聚了各类武林高手、亡命之徒,令人闻风丧胆的南朝?
不过,转念一想,也不奇怪。
哪有人会平白无故的救他这么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思索之后,傅岓低头淡淡笑了,可悲,可叹。
他虽记不起自己是如何被南朝所救的,但能被南朝救,看来自己之前也不是什么行善积德的好人,甚至连以后都还要受限于一个杀手组织。
确实可悲,都要死了,还被人抓来做奴隶。
他望着帷幔后的人,道:“您说笑了,我都是快死的人了,还杀什么人,您到不如一刀——”
“簌”的一声,他话音未落,一把玉骨折扇从他的耳边擦过,速度极快,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反应,扇子就擦着他的耳边切断他的几缕头发,又回到了那人的手中。
傅岓:“……”
那人冷冷道:“你既被我救了回来,那么你的生死就是由我说了算,而不是你自己说了算,我想让你活着,那么你就得活着。”
语气中充满了压迫。
傅岓明白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这算什么,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吗?他连自己做过什么都不知道啊!苍天!
他盯着那人,带着自嘲意味,淡淡地说了句:“真是世道变化,报应不爽。”
那人没理他。
似乎过了很久,他才再次听到那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倦意:“你下去吧,让程沐和段扬带你,还有——”
他停顿了一下,才道:“不准死。”
真是奇怪,明明刚才还在说他是要死的人了,这会儿又不让死了?
傅岓正欲开口,一股深厚的内力就从他的手边袭过,身后的门开了。
“下去吧。”,那人说。
傅岓觉得他好像真是有些累了,声音里都透着疲惫。
难怪那么大股药味,原来是个病秧子,傅岓心想。
踏出门槛后,他又听到背后那道声音:“程沐,段扬,你们两个带他。”
声音远远的,淡淡的,也听不出什么意味。
“是。”,答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带他过来的那两人。
“那麻烦二位了。”,傅岓向两人掬手行了一礼。
若不是身上这身衣服,傅岓其实倒真有几分芝兰玉树的贵公子模样。
年纪稍小一些的那个人望了他一眼,不做言语,眼里似有些怨气。
傅岓都不知道他这股怨气从何而来,他们不是才刚认识,甚至谈不上认识。
“喂,段大哥,你干嘛呢?走了。”,程沐走了几步,发现段扬害在出神,又倒回来用手拐了拐他。
段扬闻言,收回神,道:“行了,知道了。”
说完,两人跟上了傅岓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