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的海边世界是深蓝色，岸边的大灯照不透。

卧室里，方郁林被对象推醒，对方温柔地喊他的名字，“郁林，快起来，再不起来就涨潮了。”

方郁林才不管涨不涨潮，被子一拉蒙住脑袋。薄被不隔音，文同舟催他起床的声音依旧继续。

他不耐烦地喊：“我屁股痛！”

声音闷闷的，听起来怨气满满。

文同舟看了眼时间，来不及跟方郁林闹，他掀开被子把人扛到浴室洗漱。

今天早上他们要趁退潮赶海，方郁林想看日出，为了两件事都不耽搁，干脆找了凌晨的时间一起做。

做计划那天方郁林没反对，他兴致勃勃表示自己一定可以起床。

等到真要早起时便找各种理由。

屁股痛，嘴巴痛，舌头痛，哪里都痛。

“你就是趁人之危，下次不准在我喝醉的时候跟我睡觉。”

沙滩上，方郁林拿铲子蹲着挖沙，边挖边叨叨文同舟。

把锅扣在文同舟头上，他心一点不虚，反正他喝酒断片这事文同舟是知道的。

没想到文同舟一脸正经地看着他说：“我也不想，可是你昨晚上硬拉着我缠着我。”

方郁林：“是，是吗？”

文同舟点头：“特别霸道。”

方郁林要不是没断片就真信了，昨晚上把他按床上的是谁啊。

他不理文同舟，铲了沙子堆在文同舟脚上。

沙子又细又凉，很快顺着拖鞋上的缝隙落在文同舟的脚上，他低头一看，自己半只脚快要被方郁林埋了。

“悄悄使坏？”文同舟说着，伸手把手上的泥沙蹭到方郁林的脸颊。

方郁林拍开他的手，“幼不幼稚，明明是你先使的坏。”他嘴上说人家幼稚，下一秒沾满沙子的手就糊在文同舟小腿上，文同舟很快还击。

两人就这样相互蹭着沙子跑来跑去，玩闹半天没挖到几个花蛤，潮水倒是要涨起来了。

沙滩上不只有他们在，四周有不少赶海的人。

有小情侣背着在沙滩上走，方郁林看了羡慕，屈膝示意文同舟上他背上。

文同舟配合的攀上他的肩膀，调侃道：“刚才不是说屁股痛。”

方郁林：“屁股是痛，不过背你一个还是可以的。”

他背着人转了两圈后开始在沙滩上跑，有点颠簸，搂着方郁林肩膀的手臂不断收紧，贴着他后背的心跳加快。

他们的身体靠的好紧好近。

方郁林被勒得紧，圈着文同舟大腿的小臂隐约疼痛，没由来的，他笑出声，边跑边笑。

文同舟搂紧方郁林的脖子，他的手机差点被颠掉。

海的边际线染上一层金光，日出要来了。

方郁林的视线被那抹光亮吸引，他背着文同舟站定，海水拍过他的脚背。

日出是一瞬间的事，方郁林见过无数次——太阳会像烧红的玻璃一般，从冰凉的海水中涌出，只一刹那世界就从深蓝变成金红色，如同冷热置换。

方郁林喜欢日出，看一万遍心里依旧会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他问：“今天的日出是几点啊？”

文同舟看了眼时间，说：“还有两分钟。”

低沉磁性的声音忽然把方郁林带回昨晚，他想起文同舟和他的对话。

爱……

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方郁林感觉自己昨晚说的话充满哲理。

关于自己爱不爱文同舟这件事，他从未认真细致地思考过。

他爱文同舟吗？

生理上无疑是爱的，可是男人产生生理爱太容易，见到个稍微好看的、身材好都会有生理爱。

至于心理爱，文同舟的性格和行为确确实实吸引着方郁林。

不如说方郁林一开始就是被文同舟身上那种沉稳所迷住，对方言行举止给他带来的安全感是他想跟文同舟结婚的最大理由。

所以文同舟为什么会觉得他不够爱？

方郁林想不明白，他更想不明白自己思考这些干嘛。

毕竟他跟文同舟结婚不是因为爱情。

婚姻关系里爱恨都是屁，想长久地在一起，合适比情感更重要。就像上班一样，两个默契员工一起工作肯定比单纯相爱的员工做的好。

如果一定要喜欢男人，如果一定要结婚，那文同舟就是最好的。

方郁林不觉得自己会跟文同舟分开。

所以爱没关系，不爱也没关系。

想不明白也没关系。

答案有一天会自己找上门来，就像昨天的突如其来的鲨鱼，就像他们第一次相遇。

两人保持着背背姿势吹了五分钟海风，天更亮了，太阳还没出来。

方郁林的手实在撑不住，他把文同舟放下来，问：“你看的哪家天气预报？”避雷一下。

文同舟：“手机自带的。”

预报一般都不准，他们又等了五分钟。

方郁林感觉像是遇上了没准时散会的上司，文同舟像是遇上迟到的项目对接对象。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耐烦。

手一牵，两人准备回酒店。

他们沿着海滩慢慢走，风很大，海鸥被吹到半空中飘来飘去，不时叫两声。

文同舟的衬衣翻飞。

他松开方郁林的手，低头系好扣子，他喜欢极端天气和随意的事物，前提是它们没有打扰到他。

胡乱飘动的衣摆和鞋里的沙砾都让文同舟难受。

衬衣宽大不合身，扣子扣上了也没法阻止风往衣服里钻，他皱着眉犹豫要不要把衣摆扎进裤子。

方郁林看他一脸苦大仇深，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我用手帮你箍住，你别想着把衣服扎裤子里，丑死了。”

说是帮忙箍衣服，实际上方郁林的重量压在文同舟身上。

他仰着头看着文同舟，眉梢带笑，眼睛弯弯的，发丝凌乱的黏在脸上，衣服被风吹得“呼啦呼”的响。

怎么看怎么漂亮。

像是海浪拍打岩石那样生动有力。

文同舟把方郁林的额发撩开，他的表情柔软，情不自禁说道：“你好漂亮。”

“哪漂亮？”

“眼睛，泪沟，还有法令纹。”

泪沟和法令纹并不流行，一般人都不觉得好看。

不管怎么说被人夸了都会开心。

方郁林笑：“你什么癖好？”

文同舟捧着他的脸亲他，“你脸上的细纹都很漂亮。”

那文同舟有福了，方郁林心想，自己是混血，面皮比一般亚洲人老得快。

两人搂着抱着一路走回酒店，楼下的花园里有专门冲脚的地方。

天还早，方郁林没想到花园里有人坐着。

他单脚站不稳，把着文同舟，看见坐着的那人在抽烟，吐槽道：“太没功德了，公共场合抽烟。”

“嗯，一会可以跟工作人员投诉。”

文同舟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方郁林：“怎么了？”

文同舟口气迟疑：“好像是韶晴远。”

方郁林看不清脸，也没有确认的心思。公共场合抽烟得举报，这人要是韶晴远那就更得举报。

韶晴远眼睛长在头顶，跟方郁林初识便有过节。

没让文同舟过去看个究竟，方郁林跟工作人员投诉后拉着人回房间睡了个回笼觉。

今天是除夕，起床叫了餐，方郁林就开始跟家里打电话。他爸妈那边没打通，给姐姐打了过去。

家里只有哥哥姐姐，父母去海上旅行了，没信号。

两个人和不回家的佣人一起包饺子，看起来气氛融洽。

文同舟家里那边人倒是都聚在一起，手机原本在文爷爷手上，最后一个传一个跟方郁林打招呼。方郁林看着人慢慢变得陌生，扯文同舟的裤子求救。

文同舟接过手机，打断亲戚的话，“我们一会还有事，先不聊了。”

“有什么事啊？”

“包饺子，酒店组织的活动。”

方郁林听见包饺子，靠着沙发笑起来。

文同舟挂断电话，问他要不要去参加包饺子的活动。

方郁林这才知道活动不是文同舟胡诌出来的。

酒店的活动在下午，方郁林好奇去看了现场，见到熟人，他拍拍文同舟肩膀，“好像真是韶晴远。”

这次不仅看见了韶晴远，还看见了他对象，小尾巴一样的跟在韶晴远身后。两人好像吵架了，韶晴远没理他对象。

远远的，韶晴远看见文同舟，走过来说了两句。

大概是心情不好，他没介绍自己对象也没和方郁林打招呼。

谈话间，方郁林知道韶晴远来南海是为了和外商谈生意，对方事多，非要看海，还挑了座离韶晴远家十万八千里的沿海城市。

他和文同舟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倒是和成欢神态窘迫地跟方郁林他们道歉：“不好意思啊，他这两天心情不太好，今早出去抽烟还被投诉了。”

早上抽烟的人果然是韶晴远。

方郁林忍着笑，挥手让他赶紧跟上韶晴远。

包饺子没意思，一堆陌生人一起包，也不知道谁吃到谁手上的细菌。

方郁林随便看了两眼就拉着文同舟回房间。

.

春节是中国传统节日，不少国家并不管这个特殊日子，该工作工作该交接交接。

因此，在合家欢乐的除夕夜，文同舟接到了林卓诚的工作电话。

他肩膀和头夹着手机，耐心听着林卓诚的汇报，手上拿着开瓶器开酒。

文同舟手劲大，注意力又在电话上，一个不小心就把瓶颈弄碎，他的手没收回力玻璃直直插进手掌。

疼痛使他下意识甩开手。

伤口和开了塞的酒瓶口一般哗啦啦地流出血来。

红酒“嘭”的一声砸在地上，瓶身碎的四分五裂，血混着红酒流得到处都是。

文同舟按着伤口快步走进浴室，血顺着他的小臂淌下来。

卧室里，方郁林正在跟朋友发消息，他听见玻璃瓶炸开的动静，喊了一声：“文同舟？”

没人理他。

他走出去没看见人，大声喊：“文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