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方遒想到村里人的危房，对众人说道：“村子的草棚房屋年久失修，村民忙于种地，估计没时间修理。现下，雨这样大，恐有事故发生。我们得去帮帮他们。”

元蘧立即嗤笑道：“咱们自己都住在水帘洞呢，你还关心起别人了。”

侯方遒不理他，朝着其他人一一看过去。

帛女、良沂和悫珺神色如常，看不出赞同不赞同。

倒是易泽勋道：“教官说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听教官的。”

侯方遒竖起大拇指，笑道：“服从命令听指挥，做得很棒！”话锋一转，“但，觉悟不够。”不过，该教的还得教。她的创业团队将来可都会担任高官将领，除了懂得服从，也要学会用脑。

“为什么我放着自己漏雨的房子不管，操心起村民的安危？”侯方遒问。

易泽勋皱眉思索，却没想出个所以然，脑子里一团浆糊。

觉悟是个啥？

“还记得我们唱的那首歌吗？团结就是力量！方才在村口，我们那样优厚的招工条件，但没有一个村民动心。他们领完钱甚至不看一眼、不问一句。这说明什么？”

侯方遒自问自答，“可能有些不为人知的原因，但不可否认的是，一，他们的思想还处在家庭劳作和零散的个体手工活上面，二，他们不信任我们，或者说村民之间互不信任。

村民数十口人，若我们把这些力量凝聚成一个整体，爆发出的力量远比咱们几个人大得多！许多千难万难的事，这么多人咬着牙一口气就干成了。

举个例子，当初咱们砍树，如果没有赵昕三人抓鱼提取鱼油，没有你们几个小队员捡树枝、烧火、鼓风，合力推到大树，就凭一个人的力量，天黑都砍不完那些树，更别提有时间加工木材了。还有良沂、元大哥、母亲和悫珺同一时间做的事。

一个人是无法同时完成多件事的。没有我们所有人的合力，咱们不可能短时间内换来今日的钱财和粮食。

这才是团结的力量。

我们要团结好一切可用的力量，搞好发展的同时还能顺便解决了安全问题。明白不？”

悫珺缓缓点了点头，心道，恐怕最后一句才是目的，团结只是手段。

侯方遒等人做好了面饼，装在两个篮子里，拿宽大叶子遮盖，由罗芷兰和黄丫儿提着，去往最近的一户人家。

陈大爷才四十多岁，早已白了双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繁重耕作，早就透支了身体。每逢刮风下雨，天气变换，他的腿脚便不如平常活动自然，略微僵硬疼痛，症状逐年恶化。

侯方遒到的时候，陈大爷站在垒起的草垛上，想爬上房顶修补漏雨处。

侯方遒连忙叠声喊道：“大爷，大爷，危险，赶紧下来！我们帮您修补。”说罢，示意元蘧和易泽勋扶陈大爷下来。

陈大娘闻声，连忙放下手中针线，出门迎人。

陈大爷平稳落地后，易泽勋和韩显文猴子一样两三下窜到房顶，和底下递工具的元蘧配合，开始修修补补。

帛女、良沂和悫珺倒是热络地和陈大爷陈大娘嘘寒问暖，剩余的小队员则老实巴交成列站着，任凭雨水滴打在头顶、脸上，巍然不动。

还是些木愣子，真不会来事。什么都要自己这个教官上阵！

不过，转念一想，她要培养的是军人。军人不用过于圆滑，不用过于世故，只要往那一站，顶天立地，就足以令人信服和安心。

眼看修补工作就要完成，侯方遒结束了套近乎，转而问道：“大爷，种地那般辛苦，您和陈大娘为啥不参加招工，做些轻巧活计？”

陈大爷叹了一口气，道：“孩子啊，我俩的身子骨可不像年轻人那样硬朗，干不动那些重体力活。自家的田地，慢慢耕种，总还有点吃的。要是给别人做活，别人嫌弃我们干得慢、干不好，把我们撵回家，到时田地也撂荒了，才是真的干坐着等死了。”

陈大娘也道：“看得出来，你们都是好孩子，我俩老干活不利索，不想给你们拖后腿。”

还是不信任他们呐。

四十几岁的人，头发花白，脸上一道道深深的沟壑，手掌粗粝，长满茧子。没有谁比他们更懂种地的艰辛。仍有一把子力气的情况下，放着更好的选择不要，只能是因为不信任。

封建王朝的皇权不下县，这个时期的民间管理更是粗狂。团结村民搞发展只是手段和过程，她最终的战略目标是建立一个隐于乡间的政府组织，不知不觉窃取权柄，从而形成燎原之势，发展壮大。

村民有问题，找她解答；有麻烦，找她解决；有争斗，找她评理，有誓约，找她公证...。在此过程中，她的势力会深植于基层，自下而上，不可阻挡。坚不可摧，牢固不破。

然而，要想取得村民的这些信任，可不是徙木立信、千金买马那样简单。

又劝了几句，两老人还是不为所动。

水滴石穿，来日方长。侯方遒带着人马去往下一家。

大雨转小，一直淅淅沥沥。

红星队穿着湿哒哒滴着水的队服，猜着泥泞的小土路，从村东拜访到村西。

途中有点收获。赵昕、崔二妹和林冬儿三位新成员加入了红星队。

她们都是独身一人，种地困难，眼见其他人陆陆续续开始播种，而她们手都磨破了还未完成翻土工作。心中焦急不已，却听到侯方遒招工招人的消息。

三人此前给红星队做过活，了解侯方遒为人正直、讲信用，于是凑在一起合计，她们不想做工坊工人，而是想进入侯方遒队伍，成为红星队一员。

侯方遒欣喜欢迎她们的加入，回去就给她们裁制队服，入队宣誓。

作为新队员，自然要表现好点，免得遭人嫌弃。于是她们缀在小队伍尾巴上，学着小队伍整齐划一的步伐，不断调整自己的节奏，淋着雨跟着去往最后两户人家。

悫珺正介绍冯老汉家的情况，一股浓烟自冯老汉家里飘出。厚重的雨幕也未遮挡住黑烟的势头。

侯方遒快跑几步，门内急促的咳嗽声传来。她焦急地把木门拍得啪啪响，一边喊道：“有人吗？出什么事了？”

冯老汉砰地一声打开木门，不友善地盯着侯方遒。

黑烟找到了更大出口，争先恐后挤出门外，向上空飘去。屋内顿时清朗很多，不再伸手不见五指。

屋内，香火龛前摆放了一竹笾肉食。冯大婶和三个孩子对着香火龛，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冯大婶神情严肃，嘴里念念有词。衣衫褴褛的三个孩子微垂者脑袋，悄悄盯着肉食目不转睛，瘦削的脸上满是渴望。他们面前是一个火堆，似是烧着什么布帛，散发漆黑浓烟，味道刺鼻。

像是祭祀。

侯方遒是反对封建迷信的。上辈子尤其对这种自己都舍不得吃、却要供奉虚无缥缈的神仙寻求庇佑的行为嗤之以鼻。但后来遇到一些人一些事后，大概懂得了那种寻求希望的心情。

不过，封建迷信还是要不得的，不能提倡。古时候的封建迷信甚至能让人走火入魔，害人害己。

“冯大叔，您好，我是...”话未完，就被冯老汉强硬打断。

“我家不欢迎你！赶紧走！别耽误我们祭神！”冯老汉语气面若寒霜，态度恶劣，像赶苍蝇似的推搡侯方遒。

易泽勋见不得对自己既有救命之恩又有护养教诲之情的侯方遒被人这样对待。他三两步挡在侯方遒面前，想开口教训冯老汉不识好歹。可又词穷，只能梗着脖子抬高下巴，瞪着冯老汉。

侯方遒轻轻拍了拍易泽勋肩膀以示安慰，把他拉到身后去，才又和善地问冯老汉：“冯大叔，打搅到您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向您道歉。我们没有恶意，就是看到下这么大的雨，担心乡亲们房子受损，特意挨家挨户地看看能不能帮上点忙。”

冯老汉冷哼一声，“假惺惺。我家很好，没有要你们帮忙的地方。赶紧走吧！”

侯方遒好脾气道：“看到你们安全，我们也就放心了。这就走。”

侯方遒接过罗芷兰篮子，走近屋檐下，“冯大叔，冯大娘，今日下大雨，耽误了地里活计。我们担心乡亲们不干活就不吃饭。遂做了些面饼免费送给乡亲们，还请收下。”

边说边揭开叶子，露出面饼。她捡起五个，递给冯老汉。

缺衣少食的农民怎么会跟粮食过不去。冯老汉想接过面饼，但刚才赶人的举动又让他下不来台。一时涨红了脸。

冯大娘却极快起身，赔笑道：“大家都不容易。我们怎好白吃你们的粮食。”她想说‘留着你们自己吃吧’。可话到嘴边，怎么都吐不出来。

她家才整完地，把种子种下去，这场大雨就不期而至，把地里粮种冲毁一半。那可是他们全部的种子了。老天爷是要饿死他们啊！

眼前姑娘手里的面饼焦黄，令人垂涎欲滴。她很想伸手接过。可习惯了等价交换和你来我往的他们做不出白占人便宜的行为。他们没有东西用来还这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