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条不夜街，三更天依然亮如白昼。不为别的，正是因为这条不夜街聚集了京城最大的风月场地望江楼、赫赫有名的第一酒楼天下居等诸多产业。
其中望江楼名气最大，对外它是一座供应茶点酒水的戏园，客人上到三公九卿、下到平头百姓，皆可进楼听曲。
望江楼主楼的第一层，便是提供给三教九流、贩夫走卒等人听戏的地方。中央一座戏台子，四周以水隔断，客人们在外围观看，没有近距离接触伶人的机会。
主楼第二层，则是提供给富商等人的雅座。若是他们给的打赏多，便有机会得到伶人当面致谢。
再往上，便是士族们的雅间了。
绿翘本以为这地方很难进，谁知门口的小厮只是飞快扫了她一眼，问都不问就放了她进去。
她摸着袖中王妃娘娘先前给的令牌，深呼吸一口后走了进去。
一层戏台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绿翘踮起脚也只能看到前方一颗颗人头。
“这里竟如此热闹。”她暗暗想道。
所有人都专心致志，目光集中在戏台中央的那人身上。
绿翘打眼望去，只见一个身姿挺拔如松的高大男子，手执折扇，半掩玉容，唱腔婉转：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
此句唱完，他收起折扇，露出的一张脸风华绝代，美得惊心动魄。虽然面容美丽，可是他举手投足之间毫无女气。那双绝美的眼眸沉静无波，令人难以猜测他是喜是悲。
绿翘听到周围的男男女女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的老天爷，不愧是公子慕啊！”
“从未见过这么美的男子...”
绿翘听不懂那些唱词，她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叫公子慕的戏子，不知为何心头涌上一股愁绪。
猝不及防地，她和台上的公子慕对上视线。
人声鼎沸中，一切噪声渐渐隐去了。
绿翘呼吸一滞，她不知道该如何称赞这样的美貌，她只清楚一件事，世界上不会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子了。
待他移开视线，她才猛地想起，台上的这个人就是王妃娘娘指明要请的人。
绿翘默默站在台下不远处，等到他唱完一曲下台，连忙快步跟了过去。
“站住！你干什么的？”后台的小厮长臂一挡，横在她面前。
“我奉我家王妃娘娘之命，请公子慕到冯府唱曲。”绿翘将王妃娘娘给的令牌拿出来，让那小厮瞧。
小厮一看令牌上“魏王府”的字样，顿时堆起了笑容，“哎呦，姑娘您早些说呀，是小的们怠慢了。湘玲，去给姑娘沏杯茶来，要上好的碧螺春！”说完，他又谄媚地笑起来，“姑娘快请进，等公子慕卸妆更衣完，姑娘便可带走他了。”
“多谢，劳烦带路。”绿翘觉出一丝古怪，可具体哪里怪，她又说不清道不明。
古朴的妆台前立着一块铜镜，几束烛火跳动得微弱，正在卸妆的男子一半身子没入阴影，身影忽明忽暗。
她望着那个背影走了进来，双手交叠，想了想还是行了个礼，柔声道：“见过公子，奴婢是奉王妃娘娘的命令，前来请您去冯府的。”
他拆着繁复头饰的手微微一顿，透过铜镜瞥了她一眼，淡淡应了声：“知道了，姑娘若是无事的话请回吧，我稍后便会抵达。”
绿翘“嗯”了声，“公子，告辞。”
她先行回府，半盏茶的功夫过后，公子慕果然到了冯府门口。
绿翘负责接他，将他带去王妃听戏的潇湘苑。
“见过公子，公子请跟奴婢来。”她仰头，对一身常服的高大男子笑着说道。
公子慕的瞳色很淡，她从他眼中清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她微微低下头，重复道；“公子请随奴婢来。”
他并未言语，沉默地跟着她行走在府邸中，走过花香沁沁的游廊，踏过清风醉人的湖畔。
一路上，没有人理会他们。
行至潇湘苑，绿翘带他进了戏台子后方的厢房，“公子就在此处准备吧，好了公子叫我便好，我就在门外。”
冯府平日也有听戏的习惯，家中亦有专门弹奏曲子的伶人，所以只需请一个来唱曲的人来为王妃娘娘表演即可。
待绿翘走出了门，公子慕缓缓朝她的方向看去。
这个小丫鬟居然称呼他为公子...
公子慕和公子，虽只差一字，背后的含义却天差地别。而公子这个叫法，距离他已经太过遥远。
遥远到，他不忍回想。
————
公子慕唱了王妃娘娘点的一出《南柯一梦》，颇得王妃娘娘的欢心。王妃娘娘一高兴，赏了他许多金银财宝。
“余音绕梁，不绝于耳。”王妃娘娘如是评价道。
绿翘默默跟着点头，虽然不懂王妃娘娘说的话什么意思，可她听得出王妃娘娘在夸公子慕唱功好。
“王妃娘娘谬赞，草民惶恐。”公子慕神色冷清道。
“绿翘，好生送他回去。”王妃娘娘看完戏，心情好了不少，吩咐完绿翘起身去逛花园了。
“是。”
绿翘送公子慕到冯府门口，正欲招家丁赶车过来。
“姑娘留步，不必再送了。”公子慕向她点头致意，淡声说道。
“那公子如何回去呢？”
闻言，公子慕侧目望向她，片刻后回道：“我不是什么公子，姑娘不必如此待我，和他们一样叫我公子慕即可。”
绿翘拗不过他，只能目送他远去。
公子慕的这件事，很快被绿翘忘在了脑后。
三月十五这天，王妃娘娘按照惯例去城外佛寺上香祈福，这次顺势带上了绿翘。
满殿神佛中，绿翘效仿之前王妃娘娘的做法，跪在蒲团上拜了又拜，“佛祖在上，希望保佑嬷嬷、陵哥哥和我平平安安，保佑帮过我的那个恩人诸事顺遂、没灾没难。”
“噗。”空无一人的殿中，忽然传出一道男声。
“谁？”绿翘站了起来，暮然瞧见一人从殿外迈步走了进来，嘴里叼着根草，眼里带着明晃晃的笑意。
“这里是求姻缘的庙，你这个小丫鬟拜错地方了，知不知道？”来人正是顾世子，扫视大殿一圈后问道，“王妃娘娘呢？不是她带你来的吗？”
绿翘退后一步，朝他行了礼，“见过世子，王妃娘娘求签去了，吩咐奴婢在此地等她。”
“既如此，本世子也带你去求个签如何？”
“不劳烦世子了，奴婢还要等王妃娘娘回来，若是娘娘回来没有见到奴婢，娘娘会不安心的。”
顾世子“啧”了声，“那就难办了，估计王妃娘娘就快回来了。对了，这枚平安符给你，就当成上次你替我寻兔子的酬劳。”他说着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新求来的平安符。
见绿翘不动，他递过来平安符道：“又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你不用顾忌。既然来了这里，就当放下那些凡尘俗事，享受须臾的自在。”
绿翘犹豫着接下那枚平安符，“多谢世子。”
“好了，我该走了，你多保重。”顾世子灿然笑道，“我们还会见面的，小丫鬟。”
绿翘将他送的平安符小心收进衣袖中，想了想后，自己也去求了一枚平安符。
她想，等她找到恩人后，她要亲手把这个平安符送给恩人。
绿翘把平安符放进自己怀里，回到王妃娘娘吩咐她等待的地方。不知过了多久，王妃娘娘终于回来了，神色颇为疲惫，对于所求签的结果只字不提。
“回府。”
绿翘跟上王妃娘娘，不敢多问一句话。
她们回到冯府不出三日，魏王便来接王妃娘娘了。
绿翘松了一口气，近些日子她跟在王妃娘娘身边，虽然得了许多赏赐，但是终究离主子太近，整日战战兢兢提心吊胆。
她时刻谨记嬷嬷的教诲，没有抬头看王爷的尊容。
好在，没有人会在意她的行为。
回到王府后，她又回到了洒扫奴的位置，打扫院中几间厢房。
珍珠的病已然痊愈，见到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娘娘用你，不过是因为我病着罢了，你可别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以为自己就能踩到我头上来。”
绿翘来不及为自己辩解，珍珠已经带着丫鬟风风火火离开了。
她原本将厢房中的桌椅擦得一尘不染，珍珠她们来过后，到处都是脚印和灰尘。她咬住了下唇，竭尽力气不去想珍珠的话语，拧干了帕子继续擦拭桌椅。
“喂，绿翘，去库房取一罐鹅梨帐中香来，王妃娘娘急用。”珍珠手下的丫鬟在门外喊了一声，很快跑走了。
绿翘不敢怠慢王妃娘娘，迅速擦干净手跑去库房，找到存放香的架子。
面对满架子几乎一模一样的瓶瓶罐罐，她感到手足无措，她又不认识字，如何分辨哪一罐是鹅梨帐中香呢？
绿翘只得出去，找闲着的丫鬟请教。
“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人？连香都找不到，真不知道要你有什么用处。”一个丫鬟白了她几眼，边训斥她边推脱道，“没看我忙着呢吗？自己去想办法啊，拿不到香，仔细娘娘到时候罚你。”
“姐姐，你能不能帮我写下那几个字。这当口我找不到其他人了...”她鼓起勇气拉了拉那丫鬟的袖子。
那丫鬟甩开她，“你连字都不识，还妄想取代珍珠姐姐留在娘娘身边伺候？也不回去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几斤几两。我说了，我很忙，你自己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