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萧懿玄衣墨发,静静站在原地,英俊的脸上清冷无温,阳光下他的眸中透出淡淡的鎏金色,此刻带着几分锐气,打量着前方的明媚少女。
这些日子不见,她越发艳若桃李,对自己的态度却从未变过。她依旧视自己为洪水猛兽,每每见到自己都如惊弓之鸟,不曾露出一丝笑颜。
自己有那么可怕?
“免礼。”他说完,便见少女躬身准备退下,他适时开口问道:“王妃在何处?”
绿翘低着头,“回王爷的话,王妃娘娘去湖边散步了,才走了不久。”
从他的角度,低头便能看到少女小巧的鼻尖,透着一股浅浅的粉,她的睫毛卷翘浓密,察觉到被他注视后如蝶翼般颤了一下。
“听闻她近日很喜欢听戏。”他又问道。
不待绿翘回答,他继续说道:“你叫绿翘。”
“回王爷,娘娘近日的确听了几次戏。奴婢贱名绿翘,恐污王爷尊耳。”她战战兢兢答道,心中惶恐至极,王爷突然叫出了她的名字,莫不是看她方才做活不认真,要将她发卖了?!
听到贱名二字,他微微皱了皱眉,明明这自称并无不妥之意,他却觉得有几分刺耳。
贱这个字,应当与她毫无干系才是。
瞧见她的样子比之前慌乱,他心道到底是年纪小,性子单纯,不懂如何分辨他人的言外之意,随口问了她两句,她便被吓得不成样子。
但凡她大着胆子看自己几眼,她便会知晓,自己对她并无恶意。
可她至始至终不愿抬头。
他自觉无趣,不作一言扭身走掉。走着走着,又突然停下来问身后几步外跟着他的小德子,“本王可怕吗?”
小德子哪里敢说实话,只低头笑着道:“王爷气度不凡,自是有威严的。”
他心想,这便没有法子了,他总不能为了一个感兴趣的丫鬟,失了自己的身份。
不过来日方长,那个叫绿翘的丫鬟慢慢见识多了,便会知道依附他讨好自己才是她最好的出路。将来若她做得好,莫说是通房,就是侍妾或者其他身份,他也可以给她。
眼下,他忙于处理郑王和黎氏的残党,至于这个丫鬟,日后再接触也不迟。
春夏时节转瞬即逝,绿翘只觉好像做了一场美梦。
在这场美梦中,她找到了从前对她施以援手的恩人公子慕,并和他有了交集。公子心善,闲暇时教她识字写字。如今她已学会了大部分常用字,尚能默写,连公子都夸她聪慧。
秋风起的时候,公子开始教她读书,读《论语》、《大学》,告诉她君子坦荡荡;公子教她读史书,给她讲古往今来建功立业之人的故事,告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公子说女子不比男子差,女子亦可大有作为。
初雪的时候,公子替她准备了纸笔,开始教她绘画技法。他擅长画山水鸟禽,她便跟着他学会了这些,画得尤为出色。
“公子,明日是除夕,我要和嬷嬷她们一同守岁,不能来见你了。”绿翘掏出准备已久的木雕,她找凌哥哥学了两个月,只能勉勉强强雕出公子慕的五分神韵,“新年将至,绿翘提前祝公子平安如意、万事顺遂。小小心意,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公子慕仔仔细细瞧着那木雕,从雕刻的精致程度便可知,雕刻之人有多用心。
“此物于我,重于泰山。”他的桌上放置了一个花梨木盒子,“此物便作为我的回礼吧。”
绿翘知道他从不与自己接触过近,凡是他经手之物,他一概不许自己触碰。而所有他留给自己用的纸笔书卷,他也从不染指。
她上前拿起木盒子,轻轻打开了,里面是一条成色的金镶玉项链。
“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她盖好盖子放回原处。
“绿翘,你不是一直想要攒钱吗?有了这条项链,你距离你的目标又近了一步。更何况我不缺银钱,如果能给你带来哪怕片刻欢欣,那它便不算全无用处。”他岂能告诉绿翘,他曾在天香阁看上了一支碧玉玲珑簪,清雅高洁,他当时想绿翘戴上一定漂亮极了。
他买下了那支发簪,却不能送给绿翘。
男子赠给女子发簪,意为定情。
他一个连自由都没有的肮脏之人,哪有资格与绿翘谈什么情、许人一生?压下心头那抹苦涩,他笑着送绿翘出了望江楼的门。
“公子,下雪了!”绿翘伸手去接漫天飞舞的雪花,惊喜万分道。
“路滑,慢些走。”他看见绿翘在前方欢笑着向他挥手告别,情不自禁跟着她笑了。
除夕夜,全城燃起了爆竹烟花,驱散一年的霉运。
漆黑一片的室内,公子慕独自坐在窗边,城内升腾的烟花不断照亮着他。
他摊开紧握的掌心,里面正是那支没有送出的碧玉玲珑簪。
又一年过去了。
他一潭死水般的生活闯进了一个姑娘,掀起了阵阵涟漪。
而他,却连追求她的资格都没有。
皇宫
“王妃娘娘,您要去哪里?”珊瑚快步赶上中途离开皇宫家宴的王妃娘娘说道。
王妃娘娘身穿繁复庄重的宫装,满头珠翠,却一脸疲色,“乏了,出来透透气。”
珊瑚扶着王妃娘娘在凉亭歇息,忽听亭外传来一道极有磁性的男声:“王妃娘娘,别来无恙否。”
王妃娘娘循声望去,亭外儒雅男人长身玉立,向她遥遥一拜。
珊瑚脸色微变,福身礼道:“参见驸马爷。我们王妃娘娘正在此处歇息,请驸马爷移驾别处。”
王妃娘娘一愣,很快神色恢复平静,“宫规森严,驸马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吧?”
那被称为驸马的儒雅男人名叫霍东来,大理寺少卿霍戟之子,状元及第,如今在吏部验封司任职,掌封爵、任职、恩荫、难荫、请封、捐封等事务。五年前,他得了当朝九公主康柔公主的青眼,摇身一变成了驸马,风光无限。
又有多少人记得,霍东来曾和冯意婉有过婚约,两家在两个孩子还小的时候便订下娃娃亲,彼此背地里互称“亲家”。
两个孩子在不懂情爱的年纪,便知晓对方将来会与自己结为夫妻。霍东来努力考取功名,想给未来妻子体面的生活,整日闭门不出用功读书。
但冯意婉不喜欢霍东来,早在七岁时,她在长乐郡主的生日宴上见到了少年时期的萧懿。彼时萧懿潇洒肆意,纵使在容貌皆出众的贵族子弟中,他的外表依然最为出众绝尘。
于是她对萧懿一见倾心,念念不忘。
她想尽办法退了和霍东来的婚约,及笄后借家族祖上对萧懿母家的恩情,挟恩令刚刚封魏王的萧懿不得不娶了她为王妃。
霍东来不是没有想过挽回她,他寄出了无数封信,皆被冯府拦了下来。他苦苦哀求冯家,求他们让自己见冯意婉一面,哪怕问清楚她退婚的缘由,也好叫他死了心。
但冯意婉连叫他死心的机会都没给他,他就站在冯府门外等啊等,从天黑等到天亮,又从天亮等到天黑,等到他把自己这些年和冯意婉相处的点点滴滴通通回忆一遍,他才发觉冯意婉没有喜欢过他,可他却对冯意婉情根深种。
正是因为这份刻骨的爱,生出了刻骨的恨。
他以为冯意婉爱慕权势,贪图魏王带给她的荣华富贵,所以她才抛下自己选择了魏王。他想知道权势的滋味如何,所以他拼命往上爬,如愿进了吏部;他刻意接近康柔公主,骗取公主的信任,三年如履薄冰,总算成为了驸马,攀附上了皇家。
“多谢王妃娘娘提醒,”霍东来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更深露重,王妃娘娘出来许久,怎么不见王爷出来寻您?珊瑚,你还不派人通传,免得传出去旁人以为王爷一点都不关心王妃娘娘您呢。”
见王妃娘娘变了脸色,霍东来笑了一声,作揖道:“王妃娘娘保重。”
见霍东来走远了,珊瑚气骂道:“他怎敢如此放肆!一个驸马,竟敢跑来王妃娘娘您面前胡言乱语。王妃娘娘,您别理他,切莫被这等小人气坏了身子。”
王妃娘娘目光望向已然结冰的湖边,低声道:“罢了,与他计较什么,说到底是我当初对不起他。”
主仆二人不再言语,吹了会儿风后便自行回去了。
是夜 魏王寝殿
萧懿夜半醒来,发觉寝殿内空无一人,烛火熄灭得七七八八,只余屏风附近两盏。
“窸窸窣窣”
他定睛看去,屏风后有个女子的身影,似乎正在更衣。
“何人在此,出来。”他冷声道。
话音刚落,那女子停下了动作,一只白嫩的手沿着屏风伸了出来,紧接着,明媚的少女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怯生生走了出来。
她似乎刚刚出浴,脸颊一抹云雾红,发丝上还有未干的水珠,沿着下巴滴入洁白的丝绸寝衣,两眼湿漉漉望向他:“王爷...”
他喉咙一紧,声音有些喑哑,“绿翘,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